“之前我看他收到了不少银票,便想着他会不会在意这些银票从何而来?”王妃轻声道,语气温柔却暗藏锋芒。
“结果这孩子压根不查,转手就赠了出去,连钱庄都没去一趟。于是我便给了他一枚硬币试探。”
王妃眼底升起一丝暖意,“那孩子倒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即使有疑问也没有来追问。”
王爷点头,“该做的事,他一件不落;不该问的,他一句不多。王海龙单独给他的信,我一问,他立刻坦白。给皇帝的信也是一样,每次都主动拿给我看。”
“他是真的信任我们,也希望我们能信任他。”平南王轻咳两声,目光深远。
王妃有些欣慰,“这样最好,唯有彼此交付真心,我们的路,才能走得更远。”
——
今年的皇宫,倒是显得格外冷清。
家宴之上,崇治帝的儿子里足足少了三个。
老大闭门思过,老二远赴江浙推行新政,老五过继给了靖北王一脉。
好在新添的老七聪慧乖巧,近日来,皇帝一得空便往其生母宫中走动。抱一抱那粉雕玉琢的孩子,权作慰藉。
此刻,他坐在书房里,案前堆叠着岭南送来的信件。
应元正、燕蒲的私信置于最上,他先一步看完了。其余官员的奏折则另归一处,在初一到初三这三天里也接连批阅完毕。
皇帝指着那堆奏折,问李环,“你猜猜,他们在折子里头写了些什么?”
李环一笑,低声道:“十有八九,是弹劾世子殿下。”
皇帝笑了一声:“你还真猜准了。只不过,这次他们上奏的由头,是说应元正受贿,且明目张胆,毫无忌惮。”
李环察言观色,见皇帝神色平静,眉宇间并无怒意,心中已然有数。
皇帝抽出应元正的亲笔信,“可这些事,他早就在信里,一字不落地告诉我了。”
李环会心一笑:“如此看来,殿下此举,必有深意。”
“深意?”皇帝摇头轻叹,“这理由,朕真不知该夸他,还是该训他。”
说罢,将信递予李环,“你看看。”
李环躬身接过,展开细读。
开头是寻常问候,言语温润,叮嘱圣上保重龙体,莫要熬夜劳神,字里行间尽是晚辈的关切。
再往下,笔锋一转,说起推行新政的事。
李环悄悄看了皇帝一眼,心里暗自叹气:殿下啊,家书和奏折该分开来写,这般凑在一起,家书倒显得过于简略了。
他收敛心神,继续读下去,信中详述两件要事。
其一,应元正确实受贿了,只是将收受的贿赂大半都捐给了慈幼院之类的善所,他自己还开办了一间安稚堂,收养弃婴。
余下部分,则交由燕蒲转呈御前。
李环坚信,有燕蒲在,应元正绝不敢在这事上作假。捐出去的钱,绝无收回的可能。
想必是真心救助那些孤儿,信里还说这么做是为皇上祈福。
其二,便是开启了百姓监督的渠道,一旦新政有不合理之处,百姓可越级上禀。
李环从个人角度而言,觉得这项政策极好,是真真切切为百姓做事的。
可转念一想,这很明显与应元正受贿之事形成了互补。
百姓上访越多,需要惩处的官员就越多,他收的贿赂也越多,接着他又把钱捐了出去。
本该流入内库的“议罪银”,竟被他截走大半……
李环默默将信折好,放回案上,目光低垂,不敢直视天颜。
崇治帝深吸了一口气,他心里清楚,应元正的所作所为挑不出错,做的也是好事。
可那笔钱……应该是他的!
是他顶着各方压力,推出来的议罪银!
若不是应元正在信里早早说明了高要县弃婴一事,又得燕蒲佐证。
他几乎要怀疑这背后是平南王在暗中操纵。
皇帝又把应元正的信拿了过去,眉头微蹙,语气复杂,“这孩子也是,捐钱就捐钱,哪能捐这么多。”
李环连忙附和:“陛下所言极是。虽说他有爱民之心是好的,可这么做,太容易得罪那帮官员了。”
崇治帝下巴微微一抬,朝着那堆弹劾奏折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这不,弹劾他的奏折都一股脑送到朕面前了吗?”
脑海里想着奏折的内容,崇治帝忍不住长叹一声。
这几日,他心中反复权衡,犹豫着要不要阻止应元正推行的这个监督之法。
如今已经有大批官员上奏,他不可能装作视而不见,这事必须表个态。
但说真的,要是能把这政策的影响范围尽量缩小,他其实是愿意支持的。毕竟,就算应元正从中截了一大半钱,剩下的那部分还是能到他手里。
可要是拒绝了这个政策,说不定就会像应元正在奏折里说的那样。
地方官府沆瀣一气,欺上瞒下。
这样反而抓不到多少官员的把柄,议罪银的收入也会随之减少。
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他当初颁布议罪银制度,就是想从这些官员手里快速捞钱。
辽阳那边的应泰一直没回复消息,他已经下定决心,开年后就做好最坏的打算。
年前紧急造的那些大炮已经拆解,正陆续往辽阳运送,后续的战争处处都得花钱。
皇帝用手撑着额头,脸上满是疲惫,他看向李环,“你说……朕,该不该支持他?”
李环自然明白皇帝的担忧,小声回复道:“殿下心思缜密,绝非莽撞之人。他敢行此险招,必已筹谋周全。”
皇帝闻言,缓缓点头。
新政推行至今,未出大乱,这孩子还亲自下乡走访,敢做出这样的决定,自然是心里有数的。
想通了这层,皇帝心下既定,拿起笔准备给应元正写回信。
他一边写着,一边问旁边的李环,“之前让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李环微微抬头,脸上带着几分犹豫,还是开口:“查了。”
皇帝没再说话,继续低头写信,李环知道,皇上这是在等他的具体回复。
他咽了咽口水,低声道:“世子殿下,并未再接过其他信件。”
皇帝迟疑了一下,才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诧异,“一封都没有?”
李环点头。
皇帝更觉得奇怪了,“那林家的小姑娘呢?不对,应元正有给他未婚妻写过信吗?”
“没有。”李环低声答。
皇帝放下了手里的笔,满脸不解。
他看了看桌上刚写了一半的信,又看了看李环,疑惑道:“就算真忙到脚不沾地,也能在给朕写信的时候,顺带给他未婚妻写一封吧。”
他思索片刻,问李环:“太后可在宫中?”
“回陛下,太后娘娘安在,郡主也在。”
皇帝当即起身,“走,我们先去见太后,这信回来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