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礼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带来了多大的影响。
他认为应元正和以前的钦差没什么区别,一个八岁的世子,怎么可能有他在京城的影响力。
他真正担心的,是摊丁入亩这项新政。他自己不便亲自写信,便让家人转告岭南亲戚:一切按官府要求做,皇帝势在必行,切莫硬碰。
只是有些事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来县衙见应元正的两人是一对夫妻,女的叫牛丹,男的叫曹溪。
牛丹扶着丈夫坐下后,才开口,“我夫君因不服陈家强占祖田,前去县衙告状,结果被活活打断右腿,可田地最终还是丢了。”
曹溪解开背上的布包,掏出几份地契和一本小册子,“这是我家的地契,而这本册子……记录了这些年陈家侵占田地的明细,不止是我一家,还有不少受害的乡亲。”
小东儿接过翻看,随即呈给应元正。
地契上明确记载曹家有良田八亩,而县衙登记的只有三亩。
“这算证据吗?”牛丹声音微颤,眼中满是期待。
应元正郑重地收好,“算,大嫂放心,我必为你讨回公道。不过此事切莫再对他人提起,免得招来祸端。”
夫妻二人连连点头。
应元正本想让人送他们回去,两人却婉拒了。
他想了想自己最近的举动,敢来县衙的都被他直接抓了,应该没有哪个傻逼还敢和他对着干吧。
应元正还等着第二个正义之士上门呢,却见一个衙役匆匆来报,说陈家现任家主陈茂彦花钱让他给卢怀远传个消息。
“什么消息?”
“请卢大人去府上一聚。”
应元正点头,“做的很好,记一功。”
身旁的小东儿赶紧记下。
对方连连道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你记得回复他,就说卢大人已被我派人暗中监视,没办法接触。”应元正吩咐。
“是,小人一定送到。”
不多时,又有数名差役前来报告类似消息,除了邀约卢怀远,还有打探陈管家下落的。
应元正只给第一个通风报信的记了功劳,其他的都不算。
陈茂彦等了一上午,始终不见自家管家回来,让之前收买的差役给卢怀远传个消息,竟然各个都说送不了。
“哼!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他怒火中烧,“我自己去!”
师爷拦住他,“老爷,不如我去一趟吧?”
“你觉得他不会抓你?”陈茂彦盯着他。
师爷沉默片刻,谄笑道:“那还是老爷去吧,他再嚣张,也不敢动您。”
于是陈茂彦换上一身华服,带着八个家丁,乘坐一顶大轿,趾高气扬地直奔县衙而来。
这轿子他就停在县衙门口,将大门堵住。命两人守在外头,其余六名家丁随他一同进入。
应元正刚得知消息,还未见人,先听到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
他还纳闷呢,哪里来的男版王熙凤。
紧接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穿着花里胡哨的壮汉出现在他们视线里。
“世子大人,久仰久仰!”他拱手作揖,语气热情得近乎轻佻。
直到从四挡在他面前,这人才停下脚步。
应元正看了他一眼,又仔细打量对方身后六名家丁,语气淡然地问了一句。
“你谁啊?”
陈茂彦没想到,他开口就这么不客气,“在下是陈家现任家主陈茂彦,昨日我已派管家前来问候,不知大人可曾见过?”
应元正装作思考的样子,“哦,你说的是陈风?我见过。”
陈茂彦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只得自己追问,“但他昨夜并未归府……不知大人可知他的去向?”
“这么说,你是来寻人的?”
陈茂彦笑着拱手,“这只是其一。其二嘛,也是为尽地主之谊。听说大人舟车劳顿,特备晚宴,还请赏脸。”
“那你来的正是时候。”应元正笑道:“正好我们也快到饭点,不如就一起吃个午饭吧?”
陈茂彦愣了一下,自己要请他吃晚宴,又不是请他吃午饭,怎么能联系在一起?
“那倒是不必了,请客这种事还是因为我来。毕竟世子驾临我的地盘,理当由我做东才是。”
“诶,这话就不对了。”应元正摆摆手,“要是传出去,说我和当地士绅走得太近,那我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展开?”
他顿了顿,“这样吧,这事也不用多说。你要是不嫌弃我这的饭菜,便留下来一同用膳便是。”
陈茂彦环顾四周,“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此番前来,本就想找卢怀远说事,打听陈风的情况,再顺便观察县衙虚实,留下也不错。
应元正便安排小东儿出去定一桌酒菜。
“在这期间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下陈管家,也好把他的罪名跟你说一下。”应元正开口。
陈茂彦一愣,“大人,您承认把他抓起来了?”
应元正顿时停住脚步,语气不善,“什么叫我承认?”
陈茂彦立刻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大人将我的管家抓起来了吗?”
应元正盯着他,“对。”
“他是我陈家的人。”
“那又怎么样?你陈家的人犯了法,就可以逍遥法外?”应元正反问。
陈茂彦连忙改口,“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应元正再次抬脚,“没有误会,他自己也承认了。”
陈茂彦闻言一震,“他自己承认了?”
“是的。等会儿你见到他,不妨亲自问问。”
陈茂彦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这世子明显不在乎陈家,可如今又主动给机会让他探监问话……
他一时拿不准,只得强压心头疑虑,“多谢大人成全。”
“先别急着道谢。”应元正语气一转,“你的这些家丁得留下。这里是县衙,不是你陈府,他们可不能在这儿随意走动。”
陈茂彦连忙点头,“明白。”
他示意六名家丁留在原地等候,自己则随应元正一同前往牢房。
牢房里,陈风此时正昏睡不醒,身上囚衣破烂,背部赫然是一道道鲜红刺目的鞭痕。
陈茂彦怒火中烧,居然有人敢对他的人出手!
他猛地转身,声音压抑不住地愤怒,“大人,这难道不是屈打成招吗?”
“当然不是。”应元正神色平静,“人证物证俱全,但他拒不认罪,我只能用点非常手段。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得知一些更有价值的消息。”
陈茂彦心头一紧,“……比如说?”
“比如说,你们陈家霸占田地、勾结县衙、纵容土匪劫掠商旅的罪行,陈风都亲笔记录在案。我本打算明日请你来对质,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话音未落,从四已悄然现身,动作干净利落地将陈茂彦制住。
“你做什么?!”陈茂彦暴喝一声,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自己这样的身材和力量,竟然都被压制住了。
“先把他嘴堵上,一会儿我再来审问。”应元正给了从四一个眼神。
“你敢……”陈茂彦话还没说完,嘴里便被塞了一块破布,带去了牢房。
他命从四带着陈茂彦从申良平的牢房前走过,就是要让申良平知道,他已经把陈茂彦抓起来了。
这是两人自应元正来到高要县后,第一次见面。
只是没想到是在监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