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紫宸殿在白日的喧嚣与搜查之后,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死寂,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平静。殿内殿外的守卫明显增加了,玄甲禁卫的身影在灯笼幽暗的光线下如同幢幢鬼影,巡逻的脚步声更加密集。
偏殿内,烛火早已被苏晚吹熄。她隐在窗后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睫显示着她的清醒。她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辰,子时将近。
怀中的油纸包紧贴着肌肤,那冰冷的触感和纸张的细微摩擦声,都在提醒着她即将开始的冒险。陆清安的纸条已被她吞入腹中,不留痕迹。今夜的行动,是他精心策划的援助,还是一个更为精巧的陷阱?她无从判断,但这是她打破僵局唯一的机会。
殿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悠长而空洞,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子时到了。
苏晚深吸一口气,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那扇暗门旁。她侧耳倾听,门外没有任何动静。她回忆着小宫女和陆清安开启暗门的方式,手指在门框边缘一处不起眼的雕花上轻轻按压。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暗门滑开一道缝隙,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以及一股带着陈腐气息的、冰凉的空气。
没有犹豫,苏晚侧身钻了进去。
暗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彻底隔绝了偏殿内微弱的光线。绝对的黑暗瞬间将她吞噬,伸手不见五指。空气凝滞而冰冷,带着浓重的灰尘味和一种年深日久的阴湿。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等待眼睛适应这极致的黑暗。片刻后,勉强能凭借直觉感知到这是一条狭窄的、仅供一人通行的甬道,不知通向何方。
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脚下是坚实的石砖,积着厚厚的灰尘,每走一步都必须极其轻缓,避免发出任何声响。墙壁粗糙冰冷,偶尔能摸到湿滑的苔藓。
这条密道,显然年代久远,并非近期开凿。它蜿蜒曲折,时而上行,时而下坡,如同迷宫。苏晚全神贯注,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和方向感,在脑中勾勒着行进的路线,同时与怀中绢图上的标记暗暗印证。
幸运的是,图纸虽然潦草,但关键的几个转折点和参照物大致吻合。这让她稍感安心,至少,秦尚宫给的图,暂时看来并非虚假。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半个时辰。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时间感变得模糊。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被无限放大。
前方隐约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并非灯火,更像是……月光?
苏晚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同时更加警惕。光亮意味着出口可能近了。
果然,甬道开始向上倾斜,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陈旧木门。月光正是从门缝中渗透进来。
她贴近门缝,向外窥视。
门外是一个荒废的院落,杂草丛生,断壁残垣。借着清冷的月光,她辨认出这里似乎是棠梨宫后方,一处早已废弃不用的杂役院落后巷,极其隐蔽。
陆清安纸条上写的“棠梨”,指的是这个出口?他人呢?
她轻轻推开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她迅速闪身而出,隐在一丛半人高的枯草之后,屏息观察。
四周死寂,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月光如水,洒落在破败的院落里,勾勒出扭曲诡异的阴影。并没有陆清安的身影。
难道他还没到?还是出了意外?
苏晚的心提了起来。没有接应,她如何在这戒严的宫中前往棠梨宫西偏殿寻找暗道入口?更何况,西偏殿经过她昨夜探查,很可能已被加强看守。
就在她心中焦灼之际,不远处的一簇黑影忽然动了一下!
苏晚瞬间绷紧身体,目光如电般射去。
那黑影从一堵矮墙后缓缓站起,对着她所在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挥了挥手。月光照亮了他半张脸——正是陆清安!
他果然来了!
苏晚心中稍定,正要起身过去,陆清安却对她做了一个“噤声”和“跟随”的手势,随即转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沿着墙根的阴影,向着棠梨宫主殿方向潜行。
苏晚立刻跟上,她的脚步同样轻捷,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
两人一前一后,在废弃的院落和宫墙夹道中快速穿行。陆清安显然对路径极为熟悉,总能巧妙地避开可能有巡逻守卫的大路,选择最隐蔽的小径。
很快,熟悉的棠梨宫主殿那破败的轮廓出现在眼前。宫内没有灯火,黑沉沉的一片,如同巨大的坟墓。
陆清安在主殿后方的一处月亮门旁停下,示意苏晚靠近。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娘娘,时间紧迫。西偏殿附近增加了暗哨,从此处绕行至后院枯井,井壁有落脚处,可通向西偏殿后墙。这是最后一段路,微臣无法再护送,一切……小心!”
他塞给苏晚一个小巧的、冰凉的东西,触手坚硬,像是一把小小的、造型奇特的钥匙。
“若暗道入口有锁,或可一试。”他快速说道,目光复杂地看了苏晚一眼,那眼神中有担忧,有决然,还有一丝苏晚看不懂的沉重,“保重。”
说完,他不等苏晚回应,身形一闪,便再次融入黑暗,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晚握紧手中那枚冰冷的钥匙,看着陆清安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有解释,没有承诺,只是将她带到了这里,给了她最后的工具和指引。
她不再耽搁,按照陆清安的指示,绕过月亮门,果然在杂草丛生的后院找到了一口被枯藤半掩的废井。她探身向下望去,井内深不见底,黑暗中散发出潮湿的寒气。井壁上,隐约可见一些凸起的、可供攀爬的石头。
没有退路了。
苏晚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毫不犹豫地,攀着那些凸起的石头,向井下而去。
井壁湿滑,冰冷刺骨。她小心翼翼地向下,心中计算着深度。大约下了两三丈,脚边触到了一块略微向外凸出的石板。她侧身踩上去,发现石板旁,井壁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更阴冷、带着泥土腥气的风从洞中吹出。
就是这里了!
苏晚没有丝毫犹豫,矮身钻入了洞口。
洞内是一条向下倾斜的土道,狭窄而压抑。她只能弯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
不知走了多远,前方似乎到了尽头,一堵冰冷的、似乎是砖石砌成的墙壁挡住了去路。
她摸索着墙壁,在靠近地面的位置,触到了一个冰冷的、带着锁孔的金属物件。
果然有锁!
她立刻掏出陆清安给的那把小钥匙,试探着插入锁孔。
“咔。”
一声轻响,锁开了!
苏晚心中一阵激动,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伪装成墙壁的暗门——
门后,并非她想象中的档案库,而是一间点着昏暗油灯的、充斥着浓郁药香和……血腥气的石室!
一个穿着灰色道袍、背对着她的身影,正站在一座咕嘟冒泡的药炉前。
听到身后的动静,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苏晚绝不想在此刻见到的脸,映入眼帘——
苍白,俊美,嘴角带着那抹熟悉的、诡异的弧度。
谢无妄!
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