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昭的身形在深涧边缘骤然顿住，脚下碎石因急停而簌簌滚落，坠入下方翻涌的灰白雾海，悄无声息。怀中凌暮的警告和自身魔元的异动几乎同时抵达，让他硬生生止住了冲入雾中的势头。
那雾气看似平常山间晨雾，但此刻凝神感知，便能发现其中流转着一丝极其隐晦、粘稠阴冷的异样能量。这能量并非纯粹的阴寒或死气，反而带着一种混沌未明、仿佛能侵蚀灵智、混淆感知的诡异特性。迟昭体内的混沌魔元，在感知到这能量的瞬间，先是本能地排斥，如同遇到天敌，随即却又从核心深处涌起一股奇异的、近乎“渴望”的悸动，仿佛这雾气中蕴含着某种能滋养甚至唤醒它更深层本质的东西。
危险，却也……充满诱惑。
“这雾……有古怪。”迟昭低声道，抱着凌暮的手臂微微收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雾气边缘。雾气浓淡不均，有些地方稀薄如纱，能看到后面扭曲的枯木黑影；有些地方则厚重如墙，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口。“我的魔元对它反应异常，里面恐怕不止是干扰感知那么简单。”
凌暮靠在他怀中，脸色因方才的疾驰和紧张而更显苍白，但琉璃眸中的碎光却锐利如冰锥，同样紧紧盯着那片诡异的雾海。他指尖微动，一缕凝练到极致的星辉悄然射出，如同探针般刺入雾气。
星辉没入雾气的刹那，凌暮眉头猛地一蹙。那缕星辉并未被吞噬或驱散，反而像是被无数细小的、无形的触手缠绕、分解，其中蕴含的星辰法则信息被迅速混淆、扭曲，最终反馈回来的感知支离破碎，充满了矛盾与幻觉——前方既是深渊又是坦途，既有勃勃生机又弥漫着死寂，空间距离感完全错乱。
“是‘迷神瘴’的变种，或者更糟。”凌暮收回星辉，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不仅干扰神识，更能扭曲感知，引发心魔幻象。修士陷入其中，极易迷失方向，甚至灵力失控，自相残杀。”他顿了顿，看向迟昭，“你的魔元既有感应，可能这雾气对异种能量的侵蚀性更强。”
后有追踪灵傀迫近，前有诡异迷雾拦路。两人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灵傀搜索网正在收拢，最多半炷香就会到达这里。”迟昭感知着后方的情况，大脑飞速运转，“绕路时间不够，硬闯迷雾风险太大……”他目光落在怀中凌暮苍白的脸上，心中迅速有了决断。
“师尊，信我。”迟昭低头，看着凌暮的眼睛，目光坚定如铁，“我们闯进去。我的魔元对雾气有感应，或许能辨明方向。您务必紧守心神，封闭六识感知，只跟随我的引导，任何所见所闻所感，皆不可信！”
闯迷雾是冒险，但留在这里被灵傀合围，以凌暮现在的状态，更是死路一条。凌暮深知这一点。他看着迟昭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与保护欲，冰封的心湖再次被投入一颗滚烫的石子。
“……好。”他没有多言，只是简洁地应下，随即闭上双眼，周身星辉内敛，气息归于沉寂，仿佛进入了一种深层次的龟息状态，只留下一缕最细微的神识连接在迟昭身上，如同风筝的线。
见凌暮如此信任，将自身安危完全托付，迟昭心中涌起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与难以言喻的激荡。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将怀中人更紧地搂住，同时体内混沌魔元全力运转，在体表形成一层极其凝练的、带着淡淡灰蒙色泽的护体光晕。
这层光晕与雾气接触的瞬间，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冷水滴入热油。雾气中那诡异的能量果然对魔元护罩侵蚀性更强，但迟昭的魔元本质特殊，包容与吞噬性极强，虽被侵蚀，却也在缓慢地同化、吸收着雾气中的异种能量，补充自身消耗，甚至隐隐有种被“滋养”的感觉。
迟昭不敢大意，抱着凌暮，一步踏入了浓雾之中。
瞬间，天地仿佛倒转。视觉彻底失效，目之所及只有翻涌的、仿佛有生命般的灰白。声音也变得扭曲模糊，风声、自己的脚步声、甚至心跳声，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幕，时而遥远，时而近在耳畔炸响。更可怕的是感知的混乱，前后左右上下似乎都在不断颠倒错位，迟昭只能死死锁定那一缕来自混沌魔元核心的、对雾气深处某种“源头”的微弱悸动，以此作为唯一的方向标，艰难前行。
怀中的凌暮身体微微紧绷，即便封闭了大部分感知，雾气中无孔不入的诡异能量依然在试图侵蚀他的心神。迟昭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轻颤和指尖无意识地抓握自己衣襟的力度。
“别怕，我在。”迟昭低头，嘴唇几乎贴上凌暮的耳廓，用极低却异常稳定的声音说道。他的魔元护罩微微调整，将更多的能量集中在包裹凌暮的部分，同时，一缕更为精纯温和的魔元悄然渡入凌暮体内，并非疏导伤势，而是如同一层温暖坚韧的薄膜，护住他的识海核心，抵抗雾气的侵蚀。
凌暮紧绷的身体在他的声音和魔元双重安抚下，稍稍放松了一些，抓着他衣襟的手指也松开了些许，甚至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更深处蜷缩了一下，寻求更多的庇护与温暖。
这细微的依赖动作，让迟昭心中涌起巨大的柔情与力量。他抱紧他，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脚下步伐更加坚定，沿着魔元感应的方向，在扭曲混乱的雾海中跋涉。
雾气越来越浓，侵蚀力也越来越强。迟昭的魔元护罩消耗巨大，若非能缓慢吸收雾气能量补充，早已难以为继。更麻烦的是，雾气开始引发幻象。
耳边时而响起凌暮冰冷含怒的呵斥：“孽徒，放下我！”时而又是星璇温柔却带着陷阱的呼唤：“凌暮，回来，域主宽恕你了……”甚至还有“星陨之变”时那毁灭星光袭来、同伴背叛的凄厉场景在雾气中一闪而逝。
迟昭心志极为坚定，加之魔元对雾气有特殊抗性，这些幻象对他影响有限。但他怀中的凌暮，身体却再次剧烈颤抖起来，即便有他的魔元守护，那些直指内心最深处恐惧与伤痛的幻象，依然透过缝隙侵扰着他。迟昭甚至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颈侧——凌暮紧闭的眼角，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假的，都是假的。”迟昭心痛如绞，不断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在这里，只有我在你身边。师尊，看着我，只看着我。”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凌暮揉入骨血，用自己的体温和存在，对抗那些冰冷的幻影。
或许是那持续不断的声音和拥抱的力度起了作用，凌暮的颤抖渐渐平息，身体再次软软地靠进他怀里，只是那抓着他衣襟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就在迟昭全神贯注对抗幻象和寻找方向时，他魔元感应的那股“源头”悸动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不再是模糊的指引，而是如同黑暗中陡然亮起的灯塔，带着一种强烈的吸引与呼唤。
但同时，前方的雾气也骤然变得狂暴，灰白色中开始夹杂丝丝缕缕暗沉的血色与不祥的紫黑，侵蚀力暴增数倍！迟昭的护体魔元光晕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前面有东西！”迟昭心头警铃大作，本能告诉他那“源头”极度危险，但后方退路已无，灵傀恐怕已至深涧边缘。而且，那“源头”对魔元的吸引也达到了顶峰，仿佛饥饿了无数岁月的凶兽，张开了巨口。
就在这进退维谷、千钧一发之际，怀中的凌暮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直被迟昭握在手心的、他那只冰凉的手，忽然反手握住了迟昭的一根手指。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凝练、带着破妄定神意味的星辉，顺着两人相握的手指，逆流回馈到了迟昭体内！
这星辉与凌暮平日清冷煌煌的星力不同，它更加内敛深邃，仿佛浓缩了星辰最核心的“静”与“定”之法则，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迟昭因雾气侵蚀和源头吸引而略微波动的魔元核心，也让他混乱的感知清晰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的清晰中，迟昭“看”清了前方——那并非绝路，也不是什么恐怖的怪物源头，而是一处被浓郁到化不开的诡异雾气包裹的、仅有丈许方圆的……平静空地！空地中央，隐约可见一块通体漆黑、布满天然孔洞的奇异石头，正是那诡异雾气和吸引力的源头！而环绕空地的狂暴雾气，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竟无法侵入那丈许范围！
那里是险地，也是生机！是这迷神雾瘴中，唯一的“净土”！
没有时间犹豫，迟昭低喝一声，将剩余魔元催发到极致，护体光晕猛地一亮，硬生生扛着狂暴雾气的侵蚀，抱着凌暮，如同离弦之箭，向着那块黑色奇石所在的空地冲去！
“嗤啦——！”
护体光晕终于在冲入空地的刹那彻底破碎，但两人也成功跌入了那片奇异的空间。狂暴的雾气在空地边缘疯狂翻涌咆哮，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无法越雷池一步。
安全了，暂时。
迟昭踉跄几步，稳住身形，依旧紧紧抱着凌暮，剧烈地喘息着。魔元消耗巨大，心神也疲惫不堪。但他第一时间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师尊？您怎么样？”
凌暮缓缓睁开眼，琉璃眸中带着透支后的虚弱和一丝残余的心悸，但神智已然清明。他方才在幻象最猛烈时，强行动用了深藏本源的一缕“镇魂星髓”，才帮助迟昭稳住了心神，找到了这处生路。此刻，他脸色比纸还白，唇上毫无血色，显然消耗极大。
“无妨。”他声音低微，目光却落在了空地中央那块黑色奇石上，眸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这是……‘噬魂幽冥石’？怎会在此地出现？”
迟昭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石头约莫半人高，通体漆黑如墨，表面布满了大大小小、如同蜂巢般的孔洞，不断有极其淡薄的灰白雾气从中袅袅飘散而出，融入周围浓郁的雾海。石头本身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颤栗的阴冷、死寂、却又带着奇异吸引力的气息。正是这股气息，吸引并催生了这片诡异的迷神雾瘴，也让他的混沌魔元产生了悸动。
“噬魂幽冥石？”迟昭蹙眉，他并未听过此物。
“上古传说之物，生于九幽至阴与虚空裂缝交汇处，能自发吞噬、转化生灵神魂与灵气，滋生出迷惑心神的瘴气。”凌暮解释道，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此石对修士而言是剧毒，但对某些……修炼阴邪功法的存在，或是……”他看向迟昭，“身负混沌、吞噬本源之力的存在，或许是难得的补品，甚至能助其觉醒更深层的力量。但也极度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反噬，神魂俱灭。”
迟昭恍然。难怪他的魔元会对其产生渴望。这石头，对别人是毒药，对他这身负混沌魔元、本质也是吞噬的上古邪魔转世，却可能是大补之物，甚至可能是唤醒贪兽本源更深层力量的契机！
但凌暮在此，这石头散发的雾气对他伤害极大。而且，此地也非久留之所。
“我们先调息恢复，此地暂时安全。”迟昭将凌暮轻轻放在远离黑石的空地边缘，让他靠坐在石壁上。自己则挡在他与黑石之间，隔绝大部分气息。
他取出灵石和丹药，先喂凌暮服下，助他调息。然后自己才坐下，开始恢复魔元。他的魔元一运转，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吸收空气中飘散的、来自黑石的淡薄异种能量，恢复速度竟是奇快无比，甚至隐隐感觉魔元变得更加精纯活跃，那潜伏的贪兽本源也发出满足的轻鸣。
凌暮调息片刻，恢复了一些精神。他抬眸，看着挡在自己身前、正闭目恢复的迟昭的背影。少年肩背宽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可靠。方才雾中幻象袭来的绝望时刻，是这背影和紧拥的怀抱，将他从冰冷恐惧中拉回。还有那渡来的、带着破妄星髓的指尖暖流……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而汹涌的情绪，在他冰封的心底奔流。不是感激，不仅仅是依赖，那是一种更炽热、更陌生、更让他心慌意乱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凡尘小院中，迟昭那句“以心计织网”。如今，这张网早已将他牢牢缚住，而他……似乎已深陷网中，甘之如饴。
迟昭似有所感，忽然睁开眼，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在这被诡异黑石和致命雾气包围的绝地之中，彼此眼中，却只映照着对方的容颜。
迟昭看着凌暮苍白脸上那抹尚未褪尽的、因自己注视而悄然泛起的极淡绯色，还有那双琉璃眸中来不及完全藏起的复杂情愫，心中那头贪兽发出满足而渴望的低吼。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凌暮面前，蹲下身，目光与他平齐。然后，伸出手，轻轻拂去凌暮眼角残留的、未干的湿痕。
“师尊，”他声音低沉，带着魔元恢复后的沙哑与一种不容错辨的炽热，“以后，别再一个人扛着那些幻象和过去了。”
他的指尖停留在凌暮颊边，温热粗糙的触感无比清晰。
“无论前面是迷神雾瘴，还是噬魂黑石，”迟昭一字一句，如同誓言，“我都会带你闯过去。你的伤，你的仇，你的所有……我都接下了。”
凌暮瞳孔微缩，心脏仿佛被这句话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迟昭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占有、守护与深情，冰层轰然碎裂，暖流汹涌而出，冲垮了最后的心防。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而一直紧握着他另一只手的迟昭，清楚地感觉到，那冰凉的手，在这一刻，微微地、坚定地，回握住了他。
巨石之外，雾气翻腾，危机四伏。巨石之内，方寸之地，气息交融，心跳如雷。
有些话，无需出口。有些情，早已生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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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末钩子：
就在两人之间气氛微妙，指尖温度交融、心跳渐趋同频之际，空地中央那块一直静静散发雾气的“噬魂幽冥石”，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