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澜卖掉工作的过程异常顺利。
他这边刚透露出一点风声,几个纺织厂的同事就闻风而动,纷纷找到张父张母探听虚实。
最后,这份让人眼热的正式工岗位,以一千二百块钱的价格,说定了卖给张母食堂里一位相熟的老阿姨,她正急着为自己即将顶替进厂的儿子寻个稳妥的岗位。
交接手续办得很快。
次日,张英澜去厂里做最后的工作交接,刚走出厂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拦在了他面前。
是柳玉。
她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此刻正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张英澜眉头下意识一皱,脚步顿住,不着痕迹地往后拉开了一步距离,语气疏离:“有事?”
他这明显的回避姿态,让柳玉的神色瞬间黯淡下去,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她难过的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张英澜……你真的要走了?连工作都卖了……是因为我吗?”
厂门口还有几个工人走动,见这情景,都不由放缓了脚步,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神情悄悄打量着这对气氛僵持的男女。
众目睽睽之下,柳玉那欲语还休的姿态,让张英澜心底耐心耗尽了。
他懒得再与她做无谓的纠缠,面色沉静,声音不高,却带着疏离:“柳玉同志,我已经明确拒绝过你很多次。希望你也不要再做这样的姿态,这对你、对我的名声都不好。”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着她,带着些许不解,更多的是无奈:“我自认为,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你任何错误的暗示或希望,你为什么要一直做这种让人为难的事呢?”
想到自己甚至为此卖掉了工作,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做出了最终的了断:“这次的事,我就当是买个教训。以后,我们就不必再见了。各自好好生活吧。”
“张英澜,你等等!”柳玉见他要走连忙喊住。
张英澜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柳玉见他停住,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带着哭腔急急说道:“张英澜,我知道...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我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勇敢地追求,可你总是拒绝我,我一时恼怒,才会口不择言,我真的没想过会造成这么大的后果...对不起...”
她的声音哽咽,带着真切的悔意。
这段时间,厂里的同事对她指指点点,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家里人也开始看她不顺眼,这件事在纺织厂和家属院都传得沸沸扬扬,她爸妈觉得她丢了脸面,将她臭骂了一顿,连带着大哥大嫂也对她颇有微词,觉得她连累了家里的名声。
心中的委屈和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此刻的道歉带上了几分迷茫。
张英澜沉默了片刻,最终侧过半边脸,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柳玉同志,你的道歉我收到了,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最后的告诫:“我们都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到此为止吧,纠缠下去,对你我都没有任何好处。”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开步子径直离开,将柳玉和那些是是非非,彻底留在了身后。
柳玉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划过脸颊,带来一片冰凉的触感。
周围看热闹的工人尚未完全散去,那些目光此刻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背上,但她已经顾不上了。
她看着张英澜越走越远的背影,那道挺拔却决绝的身影,仿佛正在一步步走出她的生命。
她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自己所有的执着、委屈、乃至不体面的纠缠,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悔恨、羞愧和最终认清现实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望着那即将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以后……不会再纠缠你了……”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京市理工大学,操场上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宋秀琴却被一个男同学拦在了从图书馆回宿舍的林荫道上,夕阳的余晖透过梧桐枝叶,在她清秀却带着疲惫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拦着她的是外语系大二学生周茂然,两人相识,源于一次意外。
秀琴攻读的是工业自动化,课业繁重,自从上了大学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不足,身边的同学个个都是拔尖的人才,这让她倍感压力,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学习中,连星期天也多半泡在图书馆。
同宿舍的李小梅和黄桃看她实在绷得太紧,生拉硬拽,非说她再这样下去要变成书呆子,硬是把她拖到了操场边看校体育队的足球训练。
谁知,刚在看台坐下没多久,一个偏离轨道的足球便呼啸而来,不偏不倚正砸在秀琴的额头上,当时便是一阵眼冒金星。
踢出这一球的,正是周茂然。
他连跑带跳地冲过来,脸上满是汗水与歉意,不住地向秀琴道歉,又忙不迭地去捡回滚远的足球。
李小梅和黄桃在一旁,看着这个高大俊朗的学长,偷偷交换着眼神。
那次的道歉还算诚恳,秀琴虽被砸得头晕,但见对方态度良好,也只是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然而,自那以后,周茂然似乎就认准了她。
他会偶然出现在她下课的必经之路,会在食堂刚好排在她身后,就像今天这样。
此刻,周茂然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正热情地邀请她周末一起去参观新开的展览。
“宋秀琴同学,周末有空吗?听说历史博物馆有个新展,很有意思……”
秀琴抱着厚重的专业书,眉头微蹙,脚步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步。
她看着眼前这个热情的学长,心中没有半分涟漪,只有被打扰的无奈,她的时间表排得满满当当,有看不完的专业书和做不完的实验报告,实在分不出精力来应付这种突如其来的邀约。
“周学长,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周末要泡实验室,真的没空。”她的声音带着礼貌的疏离,试图让对面的人知难而退。
周茂然像是完全没听懂她语气中明确的拒绝,或者说他并不在意。
他脸上依旧挂着自来熟的笑容,上前一步,试图拉近彼此的距离:“天天不是图书馆就是宿舍,两点一线,那多没意思啊?你来京市读书,总不能连这座城市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