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外门小比三十二进十六的赛程刚落下帷幕，夕阳最后的余晖正慢慢褪去，演武广场上的喧嚣尚未完全消散，李长生刚回到休息区没坐多久，就被两名身着制式灰袍、气息沉凝的刑堂弟子找到了。
“外门弟子李长生，随我等前往刑堂一趟，莫长老有请。”领头的刑堂弟子语气平淡，不带丝毫情绪，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长生心中一动，瞬间就想到了小比时那位突然睁眼关注自己的灰袍长老。果然是冲自己来的，而且来得这么快。他压下心中的警惕，起身颔首：“有劳二位师兄。”
没有多余的废话，李长生跟着两名刑堂弟子离开了演武广场。沿途遇到的外门弟子见他被刑堂的人带走，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议论声隐约传来，却没人敢上前打探。刑堂在宗门内向来是威严肃穆之地，寻常弟子避之不及，被刑堂传唤，多半没什么好事。
一路穿行过宗门的青石大道，夕阳彻底沉入西山，夜幕悄然降临，两侧的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驱散了些许黑暗，却让刑堂所在的区域更显幽深。刑堂整体依山而建，由大片厚重的黑石构筑而成，远远望去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两名刑堂弟子将李长生带到刑堂偏殿区域，最终停在一间紧闭的石室门前。门上刻着简单的镇煞符文，门楣上方悬挂着一块古朴的木牌，上书“审讯室”三个篆字，笔锋凌厉，透着肃杀之意。
“进去吧，莫长老在里面等你。”一名刑堂弟子推开石门，侧身示意。
李长生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发出“咔哒”一声沉闷的响声，仿佛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这便是刑堂的审讯室，光线比外面还要昏暗几分，四壁全是打磨光滑的厚重黑石，凑近了能看到石墙上刻满了细密的阵法纹路，纹路中隐隐有微光流转，正是用来镇压心魔、稳固空间的阵法。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应该是用来平复心绪、辅助审讯的，可这檀香非但没能让人放松，反而更凸显出室内的肃杀与威严，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审讯室中央，一张宽大的乌木案几横放着，案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枚散发着微光的玉简。案几后方，端坐着的正是那位灰袍长老。此时近距离观察，更能感受到这位长老的不凡——面容清癯，额角有几道浅浅的皱纹，显露出岁月的痕迹，双目开阖间隐有精光乍现，周身气息深不可测，如同万年不波的古井寒潭，让人看不透深浅。
李长生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垂手而立，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外门弟子李长生，见过刑堂长老。”
躬身的瞬间，他心中的警惕已经提到了极点。这位长老给他的压迫感，远比赵明执事要强，甚至比萧辰身边那位黑袍老者都要厚重几分，显然是一位修为远超仙人境的大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气息在对方的注视下几乎无所遁形，这种被强者完全掌控的感觉，让他很不自在。
“嗯。”灰袍长老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仿佛带着一种特殊的穿透力，直透人心，“不必拘礼，起身吧。”
“谢长老。”李长生依言起身，依旧垂手站立，目光平视前方，不敢有丝毫僭越。
灰袍长老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老夫姓莫，执掌刑堂刑罚诸事。今日唤你前来，并非你犯了什么过错，而是因你在小比中展露的剑意，颇为特异。”
说到“剑意”二字时，莫长老的语气微微一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剑，直刺李长生的双眼：“老夫观你那剑意，凌厉纯粹，锋芒内蕴，已然超越了寻常仙人中期修士该有的水准。更关键的是，其根基意境，与宗门记载的寻常仙道剑意有所不同，隐隐带着一丝……古老破灭之气？此等意境，绝非寻常仙人境修士所能触及。你且如实道来，这剑意，你从何感悟得来？”
果然是为了剑意！李长生心中念头急转，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在小比中展露的，明明是已经适应了仙界法则、且以混沌仙元为根基转化而来的仙道剑意，没想到这位莫长老的眼力如此毒辣，竟然能穿透层层伪装，察觉到一丝源自诛仙剑意的本质气息——哪怕那气息已经被稀释、转化了无数倍，依旧没能逃过对方的眼睛。
好在他早有准备，面对莫长老的追问，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回忆与思索之色，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努力回想过往的经历，片刻后才恭声答道：“回禀莫长老，弟子之剑意，并非得自仙界，而是主要源于下界凡间时的一次生死历练。”
“哦？下界历练？”莫长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正是。”李长生点头，语气带着几分后怕与庆幸，“当时弟子还在凡间修炼，修为尚浅，一次外出历练时，不慎误入一处上古剑修遗迹。那遗迹早已破败不堪，却布有重重杀阵，弟子被困其中，前有杀阵拦截，后有妖兽追击，陷入绝境。为求生机，弟子不得已以身试险，潜入遗迹最深处的剑冢之中，以身试剑，感悟那些残破剑器上残留的古老破碎剑意。”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仿佛回忆起了当时的凶险，语气也变得沉重了些：“那过程九死一生，弟子数次濒临死亡，全凭一股求生意志撑了下来，最终才从那些残留意境中领悟到一丝剑意雏形。后来飞升仙界，弟子进入宗门，便以宗门的基础剑法为根基，结合自身对剑道的理解，再辅以混沌仙元滋养，逐步将这丝剑意雏形转化为适合仙界修炼的仙道剑意。”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长老您所说的‘古老破灭之气’，弟子愚钝，平日感悟不深，今日经长老点拨，才隐约有所察觉。想来，这气息应该就是来自那处上古遗迹中残留的剑修意念，毕竟那是上古剑修的遗迹，蕴含些许古老意境，也属正常。”
这番说辞半真半假，将剑意的来源推给下界的上古遗迹，是修仙界最常用、也最难查证的理由。下界位面无数，上古遗迹更是多如牛毛，哪怕莫长老想查证，也无从下手，毕竟没人能跨越位面去核实过往的事情。
莫长老静静听着，目光如炬，死死锁定着李长生的表情，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收入眼底，看穿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没有立刻说话，右手手指轻轻敲击着乌木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这轻响在寂静的审讯室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李长生的心上，让室内的气氛愈发凝重。李长生垂首而立，神色坦然，呼吸平稳，没有丝毫慌乱——他知道，这个时候越是紧张，越容易引起怀疑，只有保持镇定，才能蒙混过关。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莫长老才停止了敲击桌面的动作，缓缓开口：“下界上古剑修遗迹？倒也说得通。”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仙界广袤无垠，下辖无数下界位面，上古时期常有大能修士游历诸天，留下些许遗迹传承。偶有下界弟子机缘巧合之下得到遗迹中的残留意境感悟，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听到这里，李长生心中微微一松，看来这位莫长老暂时相信了他的说辞。
可下一秒，莫长老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不过，李长生，你要记住，剑意关乎道心根本，不可轻忽。你所感悟的这丝剑意，蕴含古老破灭之气，虽能让你在同境界中脱颖而出，但其本质过于霸道。若是你的心性修为不足以驾驭，久而久之，极易被剑意影响，生出偏执之心，甚至坠入魔道，万劫不复。”
“弟子明白！”李长生立刻躬身应道，态度无比诚恳，“多谢莫长老指点，弟子定会谨记教诲，日后勤修心性，稳固道基，时刻警醒自己，绝不让剑意反噬自身，被剑意所驾驭。”
莫长老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嗯，你能明白就好。去吧，好好准备接下来的小比赛事。记住，宗门之内，凡事需按规矩行事，不可恃才傲物，更不可滥用武力伤及同门。”
“是！弟子告退！”李长生再次躬身行礼，然后缓缓转身，朝着石门走去。
直到石门缓缓打开，走出审讯室，感受到外界微凉的晚风，李长生才悄悄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背心，发现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刚才在审讯室中，莫长老那看似平淡的目光，实则带着极强的精神威压，稍有不慎就会露馅。尤其是莫长老最后的那句提醒，看似是谆谆教诲，实则更像是一种警告，意有所指，显然是在告诫他，宗门一直在关注着他。
这次刑堂之行，虽然有惊无险，但也让李长生更加清楚，仙界卧虎藏龙，不能太过张扬。他所拥有的诛仙剑意，乃是天地间最顶尖的剑意之一，一旦暴露，必然会引来无穷祸事，以后必须更加谨慎地隐藏。
不过，这次应对也并非没有收获。在莫长老那强大的威压之下，他强行保持镇定，心性得到了一次很好的锤炼；而莫长老关于“掌控意境而非被意境掌控”的点拨，也让他对剑道有了更深的感悟，原本就已经达到三层的仙道剑意，掌控力又精进了几分，变得更加圆融内敛，锋芒收放自如。
李长生定了定神，不再多想，快步离开了刑堂区域，朝着外门弟子居住的方向走去。
而此时，刑堂偏殿的审讯室内，莫长老依旧端坐在乌木案几后，目光深邃地望着石门关闭的方向，手指再次轻轻敲击起桌面。
片刻后，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审讯室，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精准地传递到了殿外：“来人。”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审讯室门口，单膝跪地，恭敬道：“属下在。”
“去查两件事。”莫长老缓缓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第一，彻查外门弟子李长生的下界出身，他来自哪个位面，过往经历如何，有无异常之处。第二，核实他所说的上古剑修遗迹，看看是否能找到相关线索。”
“属下明白！”黑影应道。
“等等。”莫长老叫住了他，补充道，“另外，重点留意他身上的剑意。老夫观之，那丝古老破灭之气，虽微弱至极，却与藏经阁最高层封存的几卷古籍中描述的‘诛绝剑意’残篇，有亿万分之一的神似。”
说到“诛绝剑意”时，莫长老的语气中闪过一丝忌惮：“但仔细感知，又觉得他的剑意比古籍中描述的诛绝剑意更加古老、更加至高。此事颇为蹊跷，务必查仔细些，有任何线索，立刻向老夫汇报。”
“是！属下遵命！”黑影再次恭敬应道，随后身形一闪，消失在黑暗中。
审讯室内再次恢复了寂静，莫长老望着桌面，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与好奇：“诛绝剑意早已失传万古，这小子身上的剑意，到底是什么来历？有趣，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