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屿方程式
第一卷：雾屿未明
part 7 奇异点
翌日正午，天台积水映出支离破碎的云絮。
吴雾抱着两个便当盒跨过警戒线时，看见江屿正在水泥围栏上平衡倒立。
男生倒转的衣摆露出腹肌，汗珠顺着脊柱滑进白色运动裤。
今天吃西红柿炒猪肝。她偷偷红了耳尖，假装镇定地把便当放在消防栓上。
少年翻身落地时带起细小尘埃，他用搭在护栏上的黑色冲锋衣擦汗，金属拉链刮过锁骨结痂的伤口：吴老师没教过你非礼勿视？
吴雾背过身去拆便当包装，权当没听见，耳朵泛起的可疑艳色却无法立刻消散。
透明保鲜膜被撕开的刺啦声里，她听见身后衣料摩擦的窸窣，忍不住小声问：你的伤口......
江屿突然一个跨步，走到少女面前，注视着吴雾绯红的脸颊，墨黑的眸子闪过戏谑的笑意，哦？年段第一这么关心我啊？
我......我是怕你死在巷子里。我听同学苏晓说，你因为态度太嚣张，被职高的混混盯上了。吴雾挪开眼神，呼吸略有些不稳地盯着便当盒。全省选拔赛就在这周四，我需要你活着教完最后三道题型。
少女柔软的睫毛投在饭盒上的阴影——那里正在发生微妙的形变。
江屿忽然伸手捏住她下巴，虎口的薄茧蹭过她柔软的唇瓣，撒谎。指尖感受到她骤然紊乱的呼吸，喂，年段第一。
你心跳超速了。
饭盒里的溏心蛋突然被筷子戳破，橙黄蛋液漫过米饭。
吴雾拍开他的手，耳尖却诚实地泛起珊瑚色，这只是对交易伙伴的基本关心。
她将创可贴拍在水泥台面，还有！昨天打破伤风疫苗的钱，兑换为：进决赛后，再多教我一个星期数学。
少年突然闷笑出声，喉结滚动着咽下冰镇乌龙茶。易拉罐凝结的水珠滚过腕间青紫，在水泥地面砸出深色圆点，行行行。
吴雾挪开视线，不再凝视少年如星子般清澈的笑意，声调终于回归了往常的甜美和平静，不要误会，我跟着你，只是想了解交易对象。”
“就像你查了教师办公室的监控一样。
蝉鸣突然刺耳。
放心，我死不了。江屿烦躁的抓起矿泉水猛灌，凸起的喉结滚动着漏出几道水痕。他特别不乐意见到乖乖女脸上出现宛如面具般完美的假笑，就像在面对一个没有丝毫生气的洋娃娃。
倒是你，昨天为什么跟到巷子里？
吴雾摆餐具的手指微顿，海苔碎从汤匙边缘簌簌而落。
她数着米粒间细小的黑芝麻，这是今早特意拜托家政张阿姨撒的——据说补铁。
西红柿炒猪肝也是这个目的。
喂，乖乖女，没人教过你，知道太多会很危险吗？接收到少女的沉默，江屿声线慢慢低了下来。
为什么这么说？”吴雾指尖不易察觉地轻颤，......他发现了？
江屿逆光抛来她的mp3，昨夜跟踪他时藏在巷口的录音设备，此刻正在正午艳阳下无所遁形。
一无所知的人生更危险。吴雾接住自己的mp3，注意到他眼底翻涌的阴云，于是明智地转移了话题，
就像这道题...她将竞赛习题推过去，用常规解法需要十二个步骤，但如果是你...
江屿嗤笑，瞥了眼题目，拿过铅笔在草稿纸上划出三道辅助线。
蝉鸣在正午的沥青路面上蒸腾，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中，拓扑学。他游刃有余地写下四个希腊字母，把三维降维到二维平面处理。
吴雾的瞳孔微微扩大，这解法完全颠覆了吴熙教的套路，她专注地盯着江屿的解题过程思考。
等等江屿！是不是收敛条件错了。吴雾按住草稿纸，指尖压住他画辅助线的位置。
这个动作让两人的手背相叠，江屿腕间缠绕的绷带粗糙地擦过她突起的腕骨。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
江屿垂眸看着少女绷紧的肩线，她耳后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
连续两周在西侧教学楼补课，这是少女第一次主动在天台触碰他，也是第一次听到少女喊他的名字，江屿喉结滚动的频率暴露出隐秘的愉悦。
这里应该用容斥原理。吴雾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划动，发丝垂落时扫过江屿的手肘，先计算所有排列方式，再减去不符合条件的......
错了。
铅笔地折断在草稿纸上，江屿抽回手的动作带起一阵薄荷混着碘伏的风。
当n≥5时，对称群S?是不可解的。江屿用铅笔尾端戳了戳她泛红的耳尖，你连伽罗瓦理论都没吃透，就敢用容斥原理？
我只是......她仓皇后退擦拭公式，与刚刚解题时的信心满满形成奇妙反差。
江屿盯着她通红的耳尖，突然想起昨夜急诊室的情景。
当护士问及紧急联系人时，少女在患者关系栏写下二字，笔尖却洇透了纸背。
消毒水的气味在记忆里复苏。
江屿望着草稿纸上洇开的墨迹，护士那句这么晚还陪同学来医院的调侃，与此刻少女睫毛颤动的频率微妙重合。
伽罗瓦理论是联赛决赛圈的知识点。他忽然用铅笔敲了敲吴雾的手背，吴老师没教过你？”
天台锈蚀的铁门被热浪灼得微微变形，吴雾盯着他推过来的《抽象代数基础》，扉页上褪色的照片中，江屿 2023cmo集训队字样正在渗汗的掌心下变得模糊。
这是母亲书房玻璃柜里那份复印件的原版。
惊雷乍起，仿佛一把利剑刺破天空。冷暖气流交织，形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交响乐。骤降的雨水像密集的箭雨一般砸在天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吴雾表情奇怪的摇头。
这道题需要域扩张的知识。明明少年就坐在身旁，吴雾却觉得，江屿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把五次方程的解域......
吴雾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碘伏与血腥味在鼻尖纠缠，在掌心皱成绝望的漩涡：今年初赛的拓扑学大题，你用了超纲的莫比乌斯变换。
笔尖突然停顿。那又怎样？
评审组认定超纲解法无效。吴雾仰起头，你故意的。
空气突然凝固。江屿瞳孔收缩成危险的竖瞳，调查我？
吴雾嘴角却上扬起诡异的弧度：2023年全国高中数学联赛决赛现场，你提前四十分钟交卷。她摸出手机，锁屏上是少年在颁奖台摔碎奖杯的新闻截图，
去年和今年的初赛都故意用超纲解法，故意激怒评审组，而且超纲解法都是莫比乌斯变换......
闭嘴！闪电锋利的光照亮江屿猩红的眼角。
吴雾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那些深埋在图书馆旧报纸里的真相正在破土——
天才少年为何自毁前程，辉煌履历怎样成为禁忌，以及......天才父亲坠楼那天的考场监控究竟拍到什么。
你以为......他嗓音哑得可怕，用这些就能威胁我？
吴雾抚平刚刚被自己攥皱的袖口，露出练习过千百次的乖巧微笑，妈妈需要cmo金牌证明她的教学能力。她将碎发别到耳后，今年评选静波市特级教师。
江屿嗤笑，那晚在教务处偷题，也是为了这个？
吴雾的指甲掐进书本扉页。她想起监控视频里自己颤抖的指尖，mp3插入主机时冒出的冷汗将口罩黏在脸上。如果当时没有遇见江屿......
不只是偷题。她突然抬头直视对方，主要目的是取证。
楼内的雷暴天气应急灯滋滋闪烁了两下，在暴雨中，吴雾看到了江屿凝固在嘴角的嘲笑。
上月十五号，妈妈书房的打印机自动记录显示......吴雾从书包夹层抽出折叠的A4纸，泛黄的再生纸上印着数学组内部会议记录，她在月考命题组会议上，提议增加超纲内容。
纸张在潮湿空气里舒展，某行被荧光笔标记的字句正在渗墨：【本届月考将作为全国高中数学联赛选拔参考，建议加入大学内容——吴熙】
这些超纲题，全校只有提前拿到教案的竞赛班成员能解。吴雾的声音像在陈述几何证明题，而妈妈今年带的竞赛班，有教育局副局长的儿子。
所以你偷题是为了......江屿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盯着少女校服裙摆的褶皱，那些精心计算的纹路像极了非欧几何的曲线。
他想起上周路过数学组办公室，吴熙正将装帧精美的习题册递给某个满脸堆笑的家长，书页间飘落的红色钞票像从定理中抖落的悖论。
制造证据链。吴雾将会议记录折回原样，当所有超纲题都被普通班学生解答，学术不端的指控就会成立。
她抚摸《抽象代数基础》扉页照片上江屿名字的烫金印痕，而能解开这些题的江同学，是最佳的人证。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远处传来图书车碾过地板的隆隆声。
你早就计划好要利用我。这不是疑问句。
吴雾听见他指节咔嗒的声响，她从容地取出刚刚江屿抛来的mp3，按下播放键：
【今晚八点？知道了。】
这是江屿之前午休时，在天台接地下拳场电话的录音，混合着背景里模糊的下注五十倍的嘶吼。
教务处不会相信七班的问题学生江同学见义勇为。她关掉mp3时，金属外壳在掌心印出月牙状红痕，但如果是受威胁的举报人......
电闪雷鸣的瞬间，应急灯突然熄灭。
黑暗降临的瞬间，吴雾感觉暴戾的气息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江屿的攥住了她的手腕，所有的接近，都是为了利用我。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危险的对峙，但却是吴雾第一次在他声音里听到裂痕。
吴雾觉得自己应该得意的微笑，因为猎物正在踏入陷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江屿的声音像是从齿缝挤出来的冰碴，黑暗中的她，却控制不了自己颤抖的肩膀。
黑豹搏击俱乐部的地下赌局，在校学生非法参赛。她放轻声音，像在哄不肯吃药的孩子，如果这些记录出现在校长信箱......
江屿猛地用手掌压住她柔软的唇，温热掌心下，少女的唇瓣像振翅的蝶。
无法开口的吴雾在雨声滴答中听见他暴怒失控的心跳，震得她胸腔发麻。
原来桀骜不驯的江屿，也会为秘密颤抖。
你根本不知道...少年声音沙哑得像在砂纸上磨过，颁奖典礼上那些记者是怎么......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打断。吴雾看见屏幕亮起的瞬间，江屿瞳孔里映出的来电显示——【静波市医院】。
这个发现让她的血液瞬间冻结。
2023年11月6日，江屿作为cmo金牌得主正在全国中学奥数竞赛颁奖礼现场接受采访。同一时刻，他的父亲江明远从静波市立医院住院部七楼坠落，监控显示男人是自己解开了轮椅的安全带。
警方鉴定为自杀，但现场散落着未完成的黎曼猜想证明手稿和摔坏的轮椅。
江屿捂住吴雾嘴唇的手掌瞬间松开，他转身接电话的轮廓像被雨水泡发的素描，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当江屿挂断电话时，看到吴雾的眼镜滑到鼻尖，她隔着雨幕望进他猩红的眼底：“你教我的黎曼猜想......需要解开的奇异点越多，函数越趋近真相。”
江屿瞳孔骤缩。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吴雾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昨晚拍的新闻资料——市医院2023年跳楼患者，患者姓名栏“江明远”三个字被放大到刺目。
“当年你父亲不是自杀。”吴雾轻声说，“他是被人从住院部窗户推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