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结束后的那句“不熟”，像一颗被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朱逸峮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叠叠的疑窦，却未能得到他期盼的、哪怕一丝涟漪般的回应。
谭韫航的态度太过自然，太过平静，仿佛“桉叶”这个名字于他而言，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停留在“听说过”层面的符号。
这种无懈可击的淡然，比任何惊慌失措的否认都更让朱逸峮感到烦躁。
他像一头被无形缰绳束缚的困兽，明明嗅到了猎物的气息，却始终无法真正触及。
然而，这种求而不得的焦灼，并未让他退缩，反而扭曲成一种更加强烈的执念。
他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不仅在直播里，更在他与“谭韫航”有限的线下文字交流中，寻找着任何可能存在的、细微的裂痕。
与此同时，他发给谭韫航私人号码的信息，内容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不再仅仅是分享游戏、美食或书籍，他开始更多地提及自己。
他会说：【今天开了一天会，头疼。】配上一张空荡荡的办公室夜景。
他会抱怨：【家里老爷子又念叨着让我去相亲，烦。】
他甚至在一次应酬喝多了之后，深夜拨通了谭韫航的语音通话，接通后却只是沉默，听着对方在那边平静地“喂？”了一声，然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含糊地说了一句“打错了”，便匆匆挂断。
这些行为，带着一种连朱逸峮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示弱的意味。
他在下意识地，将自己不那么光鲜、甚至有些狼狈的一面，暴露给这个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的谭韫航。
这在他过去的人生中是绝无仅有的。他习惯了展示财富、权势和游刃有余，何曾需要向任何人倾诉疲惫与烦恼？
但谭韫航的回应，却始终保持着那种令人抓狂的、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对于他的抱怨，谭韫航会回：【多休息。】
对于相亲的烦恼，他会回：【长辈心意。】
对于那通深夜的误拨，他第二天只字未提，仿佛从未发生过。
这种不追问、不越界、也不过分关心的态度，像一面光滑冰冷的墙壁，映照出朱逸峮所有试图靠近的举动，都显得如此突兀和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
这个词像根细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朱逸峮的心里。
他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一个甚至不愿与他多聊私事的人？为什么会对那个可能与谭韫航是同一人的“桉叶”如此在意？为什么在谭韫航一次又一次的冷淡回应后，他非但没有感到被冒犯而离开，反而越陷越深？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却又被他本能地抗拒着。
直到那天，他因为一个重要的跨国并购项目，连续熬了几个通宵，身心俱疲。项目终于敲定的那一刻，巨大的空虚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独自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窗外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下属们的恭贺、家族长辈的赞许，都无法填补他内心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空洞。
他下意识地，又一次拿起了那只私人手机，点开了与谭韫航的对话框。
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两天前，他分享了一首曲子，谭韫航没有回复。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他打下了一行字：
【项目结束了，很累。】
发送。
他甚至不期待回复，只是觉得，在这个疲惫到极点的时刻，似乎只有这个沉默的对话框，能承载他一丝真实的情绪。
然而，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了。
谭韫航回复了。
不是简单的“恭喜”或“休息”，而是一张图片。
图片拍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熬得米粒开花、香气仿佛能透过屏幕传递出来的小米粥，旁边配了一小碟清爽的酱菜。
灯光温暖，构图简单，却透着一种抚慰人心的烟火气。
图片下面，跟着一行字：
【养胃，吃完睡觉。】
没有多余的关心，没有客套的安慰。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行动建议，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瞬间刺破了朱逸峮周身厚重的疲惫与孤独。
他怔怔地看着那张图片，看着那行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猛地松开，一种酸涩又滚烫的情绪汹涌而上，几乎让他眼眶发热。
在这一刻，所有关于“桉叶”的怀疑，所有对谭韫航身份的探究，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在他最脆弱、最孤独的这一刻，是这个叫谭韫航的人，给了他一点实实在在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关怀。
尽管这关怀，依旧包裹在对方那层看似冷淡的外壳之下。
朱逸峮靠在冰凉的皮质椅背上，仰起头，闭上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想起谭韫航退回来的巨额打赏，想起他街头擦肩而过的平静侧脸，想起他聚会时疏离却俊美的模样，想起他游戏里沉稳的操作，想起他对自己所有示弱和抱怨的、简洁却从未缺席的回应。
这些碎片，以前只是让他好奇和探究。
但此刻，在这碗虚拟的、却带着无比真实温度的小米粥面前，这些碎片被一种强烈的情感强行粘合了起来。
他是不是喜欢上谭韫航了？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炸响在他的脑海。不是因为对方可能是那个魅惑众生的主播“桉叶”，而仅仅是因为，他是谭韫航。
是了。
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他所有的反常，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执着。
他猛地坐直身体，再次看向那张粥的图片，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有震惊，有茫然，有一丝恐慌，但更多的，是一种豁然开朗后，更加汹涌的、名为心动的浪潮。
他之前所有的试探、所有的靠近，或许潜意识里，都是为了确认这一点。
现在，他似乎确认了。
朱逸峮深吸一口气，指尖有些发颤，在对话框里输入：
【谢谢。】
停顿片刻，又加了三个字：
【你也是。】
他发送出去，将手机紧紧握在手里，仿佛握住了一丝虚幻的暖意。
他误会了。
他误以为那碗粥，是谭韫航对他独特的、超越普通朋友的关怀。
他误以为自己的心动，已经得到了隐秘的回应。
而网络的另一端，谭韫航看着朱逸峮回复的那句“谢谢，你也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放下手机，走到厨房，将锅里剩下的、本来是为自己准备的宵夜小米粥，倒进了洗碗池。
小七的虚拟投影飘在旁边，舔着爪子上的奶油，含糊地问：【航航，你干嘛倒掉？不爱喝吗？】
谭韫航打开水龙头，冲洗着锅具，水流声哗哗作响。
他淡淡地回答，声音淹没在水声里，听不真切：
“饵已经放下去了。”
“鱼，以为那是独属于他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