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公寓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为房间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谭韫航没有开灯，他将装着从聚会带回来的、给小七的小蛋糕的纸袋放在桌上，径直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流淌的车河光带。
朱逸峮那条信息在他脑海里回旋。【谭先生平时有什么爱好？除了美食。】
除了美食，他特意强调了这一点，像是在刻意区分，又像是在隐晦地提及他们之前关于云隐和美食的对话，试图建立某种仅有两人知晓的、隐秘的联系。
这是一种试探，笨拙却直接，很符合朱逸峮那被惯坏了的、想要什么就必须立刻得到回应的性子。
谭韫航没有立刻回复，他需要让这种等待发酵一会儿，让朱逸峮在另一端揣测他沉默的原因——是没看到？是不想回？还是在斟酌措辞？
他脱下丝绒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微微吐出一口气。
面对朱逸峮步步紧逼的探究，他看似游刃有余，实则精神也需要高度集中。
每一次对话，每一个表情，都需要精准控制，不能流露出任何与桉叶相关的痕迹，却又要在谭韫航这个身份下，留下足够引起对方兴趣的钩子。
大约过了半小时，他才拿起私人手机，点开与朱逸峮的对话框，回复了那两个字：【看书，玩游戏。】
言简意赅，没有任何扩展，也没有反问对方，将对话的主动权看似交还，实则是一种更高级的掌控——他在设定边界，一个谭韫航该有的、与桉叶区分开来的、相对内敛的边界。
朱逸峮几乎是秒回，仿佛一直守着手机：
【哦？玩什么游戏？】
他避开了看书这个更私人、更难以快速拉近关系的爱好，精准地抓住了游戏这个点。
谭韫航眼神微动，回复了一个当前市面上极其火爆，但他作为“桉叶”为了保持技术主播的专一性，几乎从未在直播中接触过的竞技类游戏名字。
【我也玩。】朱逸峮立刻回道，【有空可以一起，你Id多少？】
攻势迅猛而直接，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谭韫航报出了一个他早已准备好的、与桉叶毫无关联的小号Id。
这个号等级不高，战绩平平，符合一个“偶尔玩玩的普通玩家”形象。
【加了。】朱逸峮的动作快得惊人。
谭韫航登录了那个小号，果然看到了好友申请。
他点击通过，没有主动发起对话，也没有查看对方战绩，表现得如同一个并不热衷社交游戏的普通玩家。
他放下手机，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疲惫，也让思维更加清晰。
朱逸峮的急切在他的预料之中，但这种急切背后所代表的、对方对自己超乎寻常的关注度，依然值得警惕和利用。
接下来的几天，谭韫航的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白天准备直播内容、研究穿搭，晚上准时以“桉叶”的形象开播，朱逸峮依旧出现在直播间，打赏，沉默地观看。
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直播时，谭韫航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来自屏幕背后的目光，比以前更加灼热，更加具有穿透力，仿佛试图透过“桉叶”华丽的表象，窥视内里那个名为“谭韫航”的核心。
而线下，他的私人手机里，开始频繁收到朱逸峮的消息。
起初还是围绕着游戏。朱逸峮会在他直播结束后，发来游戏邀请，或者分享一些游戏资讯。
谭韫航并不每次都回应，十次里大约会答应两三次，一起玩的时候，他也保持着符合小号身份的、中规中矩的技术水平，话不多，但配合默契度尚可。
渐渐地，朱逸峮的消息内容开始超越游戏。
他会拍下某家餐厅的菜色，问：【这家招牌菜，依谭先生看，火候如何？】
他会转发某篇关于某本冷门书籍的评论，问：【看过这本吗？评价似乎很两极。】
他甚至会在深夜，发来一张从高处俯瞰城市夜色的照片，没有任何文字。
谭韫航的回复始终保持着距离和分寸。
对于美食，他会给出专业但克制的点评；对于书籍，如果他恰好看过，会简短发表见解，如果没有，则直言未阅；对于那张夜景照片，他隔了很久，只回了一个字：【嗯。】
这种不冷不热、不卑不亢的态度，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了朱逸峮。
他身边从不缺阿谀奉承、投其所好的人，却从未遇到过像谭韫航这样，明明看起来温和沉静，却处处透着疏离，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他隔绝在外。
他越是试图靠近，那堵墙就越是清晰。
这种求而不得、探而不明的感觉，让朱逸峮倍感挫败，又深陷其中。
他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直播时的“桉叶”，试图从那些精致的妆容和华服的缝隙里，找到与“谭韫航”重叠的影子。
他发现，“桉叶”在谈到某些特定话题时，眼神里会闪过极其短暂的、与谭韫航评价美食时相似的专注光芒；“桉叶”偶尔因为设备问题或网络延迟而微微蹙眉时，那瞬间的不耐烦，像极了谭韫航游戏里遇到猪队友时那细微的情绪波动。
疑心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理智。
他几乎可以肯定，“桉叶”和谭韫航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甚至他们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熄灭。
如果真是同一个人那个在网络上风情万种、吸引无数男女目光的主播，和那个在现实中清冷俊美、连他朱逸峮的主动接近都淡然处之的谭韫航，竟然是同一个灵魂？
这种极致的反差，带来的冲击力是毁灭性的，朱逸峮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一种被愚弄的恼怒。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被同一个人，用两种截然不同的面目，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必须要证实这一点！
机会很快来了，一次游戏组队时，朱逸峮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你认识一个叫‘桉叶’的主播吗？游戏区挺火的，好像气质跟你有点像。”
他问得随意，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速，耳朵紧紧捕捉着耳机里传来的任何一丝声响。
谭韫航正在操作的角色微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几秒，快得像是网络波动。
然后，他平静无波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听说过，不熟。”
五个字，轻飘飘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熟。
朱逸峮握紧了鼠标，指节微微发白。他几乎能想象到谭韫航在屏幕那端，用那双沉静的眼睛看着游戏画面，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的样子。
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诡异的巧合和相似？
如果是假的，为什么他能如此镇定自若？
谭韫航的否认，非但没有打消朱逸峮的疑虑，反而像在即将燃尽的炭火上又浇了一勺油，让那探究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
他结束游戏，退出语音，一个人靠在椅背上，望着电脑屏幕上“桉叶”直播间的关注图标，眼神晦暗不明。
谭韫航，你到底还有多少面具？
无论你有多少张面孔，我一定会亲手，一张一张，把它们全都撕下来。
而城市的另一端，谭韫航摘下了游戏耳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冰雪反光般的冷芒。
朱逸峮的试探，在他预料之中。
否认，是此刻唯一且正确的选择。
真正的猎手，从不急于揭晓答案。他要的，是朱逸峮在怀疑与求证的过程中，不断投入时间、精力，以及情感。
当投入足够多，多到无法抽身时，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所带来的震撼与沦陷，才会是彻骨铭心的。
他拿起私人手机，看到朱逸峮在游戏结束后发来的新消息，依旧是关于刚才那局游戏的普通讨论，仿佛那个试探性的问题从未问出过。
谭韫航指尖轻点，回复了一个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