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朱逸峮果然如他所说，几乎场场不落地出现在谭韫航的直播间。
他不再进行那种夸张的、刷屏式的打赏，但每次都会送上一些价格适中却足够显眼的礼物，比如“火箭”或者“跑车”，仿佛在固执地维持着某种支持者的体面，又像是在试探谭韫航的底线。
谭韫航每次看到，依旧会用那平静无波的语气简单道谢：“谢谢朱逸峮的火箭。”然后便不再多言，继续专注于游戏和讲解，态度与对待其他送了小礼物的粉丝并无二致。
偶尔，他会在游戏等待间隙，回答一些弹幕问题。
当有粉丝问起他某次直播穿的那件汉服出处时，他会耐心地讲解面料和形制，语气里会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真正谈到感兴趣事物时的轻微愉悦；当有人问他某个游戏连招技巧时，他的解答则清晰精准，逻辑分明。
朱逸峮很少发弹幕，只是静静地挂着，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看着屏幕里那个时而清冷、时而因谈到喜好而眉眼稍霁、时而又因专注操作而显得格外有魅力的人。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桉叶”，这个谭韫航，像个矛盾的集合体。
女装时惊艳绝伦，男声时清冽干净；面对巨额打赏能毫不动心地退回，面对游戏时却又展现出极强的胜负欲和掌控力；看似高冷疏离，偶尔流露出的对穿搭、对美食的见解，又透着一种沉浸于生活本身的热忱。
这种复杂性和真实性，是朱逸峮在过往那些围绕着金钱打转的关系中，从未体验过的。
他像观察一个珍稀物种一样，观察着谭韫航，内心的好奇与探究，与日俱增。
这天下午，谭韫航没有直播，他需要购置一些新的直播设备和几件日常衣物。
持续的高强度直播和角色扮演，即使是他也需要偶尔脱离那个环境，喘口气。
他换下了那些华丽的裙装和精致的衬衫，穿上了一身极其简单的日常男装——一件纯黑色的棉质t恤，一条修身的深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干净的白色板鞋。
长发没有做任何造型，只是柔顺地披散在肩头，额前细碎的刘海稍稍遮住了点眉眼。
他脸上未施粉黛，露出了原本更为清晰的、带着些许冷感的俊美轮廓，眼睑下的那两颗小痣也因此显得更加分明。
他甚至摘掉了平时常戴的耳饰，耳洞只是一个不太起眼的小点。
走在午后熙熙攘攘的商业街上，他就像一个颜值出众、气质干净的普通年轻人，只是那过于优越的肩腰比例和长腿，还是吸引了一些路人的目光，但绝不会有人将他与网络上那个风情万种的“桉叶”联系起来。
谭韫航很享受这种匿名的感觉。
他按照清单买好了需要的设备和衣物，手里提着几个纸袋，正准备去一家评价不错的甜品店买点东西安抚一下小七——那只黄色兔子最近迷上了这家店的芒果千层，在他脑海里念叨好几天了。
就在他穿过一个十字路口，走向对面商场时，一道略显熟悉的身影，在不经意的一瞥间，撞入了他的视线。
那人站在一家顶级奢侈品店门口，似乎刚出来，身边跟着毕恭毕敬的店员，正将几个印着巨大Logo的购物袋放进一辆停靠在路边的、线条流畅嚣张的哑光黑色跑车里。
那人身形高挑，穿着看似随意但剪裁极佳的休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一截锁骨。
他脸上戴着一副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墨镜，但谭韫航几乎立刻就从那身形、气度和隐约可见的下颌线条认出了他——朱逸峮。
真是巧了。
谭韫航脚步未停，神色如常地继续向前走去，内心却瞬间转过了几个念头。
朱逸峮似乎心情不算太好，打发走店员后，并没有立刻上车，而是靠在车门上，拿出手机随意地划拉着，墨镜下的表情看不真切，但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慵懒和淡漠。
他显然刚进行完一场乏味的、用金钱堆砌的购物，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和他那辆惹眼的跑车，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谭韫航与他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
十米，五米，三米……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朱逸峮握着手机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以及他微微抿着的、显得有些薄情的唇线。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或许是因为谭韫航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超过了普通人好奇打量豪车和车主的时间，又或许仅仅是某种直觉，朱逸峮忽然抬起了头，墨镜后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谭韫航的脸上。
那目光带着惯有的、审视的意味，在他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
谭韫航的心跳平稳，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丝被陌生人突然注视时该有的、轻微的疑惑，随即像是意识到这样盯着人不礼貌，微微颔首，便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脚步不停地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表现，完全就是一个在路上偶遇豪车和气质不凡的车主，多看了两眼，然后被对方发现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普通路人。
没有停顿，没有异常的表情，更没有开口打招呼。
他能感觉到，朱逸峮的目光在他背后又停留了几秒，带着些许未散的审视，但并没有叫住他。
成功了，他没认出来。
谭韫航内心平静无波，径直走入了前方的商场，消失在人流中。
而此刻，靠在跑车旁的朱逸峮，却微微蹙起了眉。
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深邃却带着倦意的眼睛，望着谭韫航消失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困惑。
刚才那个年轻人……
长得，是不是有点太好看了一点？
不是那种女气的漂亮，而是一种非常干净、非常有辨识度的俊美。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只是短暂的对视，但那种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疏离的感觉，莫名让他觉得有点熟悉。
还有，那人眼睑下面，是不是有颗痣？两边好像都有？光线有点晃，他没太看清。
而且，那人的气质也很特别。
简单的t恤牛仔裤，穿在他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挺拔和利落，宽肩窄腰长腿，身材好得堪比模特，但走路姿态却很自然，没有丝毫刻意。
奇怪，明明是个完全陌生的面孔，为什么会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朱逸峮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莫名其妙的感觉。
大概是最近看那个叫谭韫航的主播看多了，看谁都觉得有点那家伙的影子？毕竟谭韫航女装虽然惊艳，但骨相里也确实带着几分英气。
可是刚才那个人，是男的，毫无疑问。
而且，和直播间里那个或华丽或慵懒的“桉叶”，形象差距太大了。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朱逸峮重新戴上墨镜，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汇入车流。
然而，那个擦肩而过的、穿着黑t恤的俊美青年的身影，连同那短暂对视时平静的眼神，却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与直播间里“桉叶”的形象诡异地交织、对比。
他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再去确认一下，他拿出手机，点开直播平台，找到“桉叶”的主页。
最新动态还是昨天直播的预告，没有新的照片或视频。
他盯着那个穿着洛丽塔裙、妆容精致的头像看了一会儿，又回想了一下刚才街边那个素面朝天、清爽干净的男装青年。
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可是，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朱逸峮烦躁地啧了一声，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他发现自己对那个主播谭韫航的好奇，似乎因为这次意外的偶遇，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加复杂了。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在屏幕后观察，一种想要了解更多、确认更多的欲望，悄然滋生。
他甚至开始想，谭韫航线下，不直播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也会像刚才那个路人一样，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安静地走在街上吗？
而另一边，谭韫航已经买好了芒果千层，回到了自己安静整洁的公寓。
他将甜品放在桌上，脑海中立刻响起了小七欢快的声音：【宿主宿主！我的千层！快让我尝尝！】一只明黄色的虚拟兔子投影兴奋地围着蛋糕盒子打转。
谭韫航无奈地笑了笑，打开盒子，用勺子切下一小块，放在特定的感应区。
【唔…好吃！】小七满足地拍着肚子，【对了宿主，刚才街上那个，是目标朱逸峮吧？他好像没认出你？】
“嗯。”谭韫航淡淡应了一声，自己也尝了一口蛋糕，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让他微微眯了下眼。
【嘿嘿，他要是知道那个让他吃瘪退钱、又让他街头惊鸿一瞥没认出来的主播是同一个人，表情一定很精彩。】小七幸灾乐祸地打着滚。
谭韫航没有接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蛋糕。
这次意外的偶遇，虽然对方没认出来，但却像一颗无意中投入湖面的石子，必然会在朱逸峮的心湖中激起涟漪。
这比他预想的，更快地将谭韫航这个形象，从虚拟的直播间，投射到了现实的背景板上。
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让这两个看似割裂的形象，在朱逸峮的认知中，巧妙地重合起来。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安静的主播后台，和那个依旧处于关注列表顶端的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