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绝情谷仿佛被一层复杂而微妙的氛围所笼罩,混乱之中隐隐透着新生的气息。南宫宸临危受命,暂代谷主之责。他并未急于推行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新规,而是以沉稳且务实的姿态,优先处理了几件迫在眉睫之事。
他先是耐心安抚那些受惊的弟子,明确告知众人去留皆凭自愿,绝不强求。此举如同一颗定心丸,让原本惶惶不安的弟子们渐渐安下心来。接着,他派人清理鳄鱼潭,将那片血腥之地填平,抹去了谷中一处令人胆寒的阴霾。此外,他还开放部分库藏,改善弟子们的饮食用度,让大家的生活有了切实的改善。这一系列温和而有效的举措,如同春风化雨,迅速稳定了谷中的人心,许多弟子脸上重新浮现出安心的神色。
与此同时,在水仙庄内,南宫宸每日都会雷打不动地花费一个时辰,专心为裘千尺疗伤。他运转精纯无比的北冥真气,凭借着对经脉穴道深刻而独到的理解,宛如一位技艺超凡的织工,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梳理、温养、接续着裘千尺那残破不堪的经脉。
这个过程无疑是极其痛苦的,每一次真气的流转,都如同千万根细针在经脉中穿梭。饶是裘千尺性情刚硬狠厉,一生历经无数风雨,也时常被这剧痛折磨得浑身冷汗淋漓,几近昏厥。然而,每一次痛苦过后,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早已失去知觉多年、仿佛沉睡已久的手脚,开始传来微弱却又真切的、如同蚁行般的酥麻感。这奇妙的感觉,如同黑暗中透进来的一丝曙光,让她看到了康复的希望,于是,她硬是咬着牙,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坚持了下来。
南宫宸也始终信守承诺,开始精心调配续接经脉所需的药浴和内服丹药。绝情谷本身就储备着丰富的药材,再加上南宫宸从天机阁带来的以及自身四处收集的一些珍稀辅药,各种药材倒也齐全,为治疗提供了坚实的保障。
这一日,南宫宸刚为裘千尺行功完毕,裘千尺无力地靠在软枕上,大口喘息着,待气息稍定。经过数日的悉心治疗,她虽然依旧无法动弹,但气色已明显好了许多,眼神中的浑浊与疯狂也褪去了大半,偶尔还会流露出属于正常人的疲惫与思索。
她微微转动眼珠,看着正在净手的南宫宸,忽然缓缓开口道:“南宫公子。”
南宫宸动作未停,应道:“前辈请讲。”
裘千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组织着语言,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往日的几分戾气:“我这身子……我自己心里清楚。即便有你妙手回春,能勉强接续经脉,日后也不过是个行动不便的残废老太婆罢了。能自理生活,已是万幸,想要恢复武功、执掌一谷,那不过是痴心妄想。”
南宫宸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并未否认。裘千尺伤势过重,且年岁已高,能恢复到生活自理的程度,已是他医术通玄、竭尽全力的结果。
裘千尺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英雄末路的苍凉,更有着一位母亲深沉的忧虑:“绝情谷交到你手里,我放心。你手段高明、能力出众、心胸宽广,都远非公孙止那畜生可比,更非我这残躯能及。谷中弟子跟着你,是他们的造化。”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那厚厚的墙壁,看到那个令她日夜牵挂的身影。
“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萼儿。”
提到女儿,裘千尺的眼神瞬间变得异常复杂,有深深的愧疚,有无尽的怜爱,更有满满的担忧。“我被她那畜生父亲蒙蔽了十几年,没能尽到一天做母亲的责任,反而让她认贼作父……我欠她太多,太多……”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微微泛红。
“她性子单纯善良,像一张洁白无瑕的白纸,在这与世隔绝的谷中长大,根本不知人心险恶。如今谷中生变,我又成了这副模样……她一个弱女子,日后该如何自处?”裘千尺的目光转回到南宫宸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南宫公子,你是个信守承诺之人,武功高强,见识广博,萼儿……她似乎也……也很信服你。”
南宫宸静静听着,没有插话,只是专注地看着裘千尺,眼神中透着理解与尊重。
裘千尺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说出了她思虑已久的决定:
“南宫公子,我老婆子这辈子没怎么求过人。现在,我把我女儿……公孙绿萼,正式托付给你了。”
她紧紧盯着南宫宸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望你……能善待她。不必给她什么名分地位,只求你……能护她周全,导她向善,让她……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生。莫要让她再受委屈,再被人欺瞒……”
说到最后,这位曾经叱咤风云、威风凛凛的铁掌帮大小姐,声音已然沙哑不堪,眼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这托付,耗尽了她作为母亲最后的骄傲与坚强,仿佛将一生的牵挂与期望都寄托在了这几句话中。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风吹竹叶发出的沙沙声,仿佛在轻声诉说着什么。
南宫宸看着裘千尺那充满期盼与担忧的眼神,又想起公孙绿萼那温婉善良、却总是带着轻愁的模样。他本无意沾染过多情债,可此情此景,面对一位母亲临终(在她看来)般的托付,以及那少女确实令人怜惜的处境,他实在无法硬起心肠拒绝。
况且,将公孙绿萼带离这充满痛苦回忆的绝情谷,给她一个新的环境,让她重新开始生活,也确实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片刻后,南宫宸缓缓颔首,语气郑重得如同许下千钧之诺:
“前辈放心。绿萼姑娘,我会带走。只要南宫宸在一日,必护她周全,不让她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他没有许诺更多虚无缥缈的富贵荣华,但这句“护她周全”,却重如泰山,已是千金之诺。
裘千尺闻言,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整个人仿佛都瘫软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喃喃道:“好……好……如此,我便放心了……放心了……”
她缓缓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终于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这泪水,洗刷了部分怨恨,也承载了一位母亲最深沉的、也是最后的爱。
绿萼托付,已成定局。绝情谷的最后一桩牵挂,也有了温暖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