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苦大师神色平静,双手合十,淡然道:“阿弥陀佛。这几位是我法门寺新近收录的俗家弟子,虽年幼,却也愿为抵御凶兽、护卫苍生尽一份心力,故此随老衲一同前来。”
那队正连忙拱手道:“大师慈悲为怀,令人敬佩,诸位请进城。”
就这样,昭华跟着玄苦大师踏入了长安城。
城内的景象,比城外稍好一些,但也处处透露着战争的创伤。
许多房屋倒塌损毁,街道上行人稀疏,且大多行色匆匆,脸上带着忧色。
不过城内的秩序还算井然,她侧耳倾听路人交谈才知道,“诛邪军在凶兽的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血路之后,关中各地粮食纷纷补给到位,尤其是大量易于储存和运输的玉米送进了城中。
生活依旧艰苦,可粮食不短缺了,孤城得以支撑下去。
一行人来到了位于城西的“诛邪军”军营。
这军营占地颇广,里面除了驻扎着精锐士卒,还划分出了专门的区域,供前来助战的佛道高人及其随行人员居住。
得益于法门寺在佛门中的崇高地位,玄苦大师一行人分了一处独立小院。
小院只有几间土坯房,却用矮墙围了起来,与外面那些睡满士兵的大通铺营房截然不同。
昭华闻之大喜,要是没人她都能笑出来。
她终于不用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担心与一群大男人挤在一起而暴露了,四个半大孩子而已,她总能找到办法遮掩。
小院成了临时的家“家”。
昭华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到头来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来到了长安,找到了可以栖身的角落。
所谓命途多舛,变化莫测,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她稍微喘了一口气。
但也仅仅只是一口气。
因为她再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大秦长公主了,而是法门寺名下一名普通的“俗家弟子”阿华。
身处战时的长安,没有睡到自然醒的权利,更别提吃喝玩乐了。
每一天都在紧张与忙碌中开始。
黎明前往往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大多数士兵还在睡梦中与周公作伴,起更鼓也刚刚敲响,但昭华必须从土炕上爬起来。
她的动作轻而又轻,生怕惊扰了同屋的卫一他们。
她用冰冷的井水胡乱抹一把脸,让自己清醒,然后套上那身永远也洗不干净的灰扑扑的杂役服,用布条将胸前缠紧。
昭华每天要做的任务很多,主要有三类,每一类都至关重要,也是她赖以伪装和生存的关键。
第一:后勤杂役。
天蒙蒙亮,她就要赶到粮草营,和其他杂役一起将一袋袋玉米和粟米从车上卸下运往仓库,那些麻袋比她人还高,昭华扛在身上,走得摇摇晃晃。
她还要帮忙搬运守城用的滚木礌石,以及僧兵们的禅杖和戒刀箱。
中午胡乱吃个饭就到了清洗时间。
军营角落有河渠,昭华和一群妇人杂役蹲在一起用力捶打僧袍与绷带,这些衣物堆积如山,沾满了血污和汗渍。
好在天气炎热,水并不冰人,不然昭华这等细皮嫩肉的早就顶不住了,饶是如此,皂角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也十分刺鼻。
昭华很庆幸这份“脏活”,这让她浑身散发着劳动的气息,能掩盖了金枝玉叶的痕迹。
她还要去伙房帮忙,将大堆玉米剥粒清洗。
每天运往长安的几乎都是玉米,因此军营的伙食极其简单,几乎顿顿都是玉米糊糊和杂面饼子,能吃饱已是万幸。
昭华干活极其卖力,总抢着做最脏最累的活,因此即便她身形略显纤细,也没人会怀疑这个手脚麻利的“小子”其实是女儿身。
第二:战场辅助。
这是最危险的任务,每当城外发生战斗,她这类杂役就得迅速集结,在相对安全的二线待命。
前方战事一歇,她们就要冒着可能残存凶兽的风险向前线运送箭矢,伤药和清水。
更残酷的是搬运伤员。
昭华第一次看到被凶兽撕掉手臂肠子都流出来的士兵时,差点吐出来,她死死咬住嘴唇用了简易担架将伤员抬回后方医营。
在磨难中成长的速度是最快的,不过短短半个月,她就学会了如何快速包扎止血,如何在伤员的惨嚎声中保持镇定。
有时,她会被安排在阵后敲击那面比她还高的法鼓。
“咚——咚——咚——”
沉重的鼓声震得她胸口发闷,但据说能鼓舞士气,震慑凶兽。
每隔三天的晚上,玄苦大师会抽空教导他们五个简单的经文,如《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片段。
在战场上诚心诵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能让人心神安宁,甚至对伤势有安抚作用,昭华学得格外认真,这经文仿佛真的有种力量,能驱散她心中的不安。
第三,岗哨巡查。
因为表现“沉稳”,昭华被分配了新任务,到小院和后勤区域担任警戒,每夜需要轮值两个时辰。
手持一根木棍,在划定的范围内来回巡视,耳朵必须竖起来,留意任何风吹草动。
长安的夜并不平静,尤其是靠近城墙方向常传来厮杀声和凶兽的咆哮,有时会有飞禽类的小型凶兽越过城墙,潜入城内制造恐慌。
一次值夜,昭华就亲眼看到一只翼展近丈的黑影从头顶掠过,吓得她立刻蹲下,心脏狂跳不止,直到巡城的诛邪军赶来将其射杀。
昭华每一天都活的格外。
浑身酸痛,沾床就能睡着。
要知道这可不常见,从前在宫里经常成宿成宿的失眠睡不着觉,现在看来还是不够累啊。
真要是累了,闭眼五秒钟就能睡得着...
昭华不再是一个等待命运宣判的逃亡者,她一点一滴地融入集体,为自己挣得立足之地。
前路依旧凶险,但她已经能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了。
人越融入集体,之前的种种戒备也会慢慢消退,就比如昭华好多次都被妇人杂役调笑其实“他”模样挺俊的,明眸皓齿,要是好好收拾收拾,哪家的小娘子看上一眼准会脸红呢。
昭华挺在心里,波涛汹涌,差点就被这帮妇人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