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踩下去的瞬间,地面那层碎光就抖了一下。
不是震动,是卡顿。像旧卷轴突然卡在竹简缝里,往前推不动,往后拉不回。头顶那些旋转的记忆残影也愣住了——九重雷云悬在玄冥阁建成之前,可那天明明先有阁楼破空而起,才有天劫追着劈了七天七夜。时间线被揉成一团乱麻,还敢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连我记忆都拼不好,还敢装神弄鬼?”我冷笑出声,袖子里的折扇轻轻一震,像是听懂了话外音。
前面那个“寒星”还在站着,胡服穿得整整齐齐,红绳系得好好的,连发尾都没乱。她眼睛睁着,却一点活气没有,跟庙里供的泥胎似的。
我知道这不是她。
真正的寒星撒泼时眼珠子会亮起来,像刚偷吃了糖葫芦的小贼;生气时指尖发烫,能把茶杯底烧出个洞;最要命的是,她从不会站这么直。这丫头骨头软,站久了就爱歪肩膀,还得时不时跺两下脚解乏。
可眼前这个,稳得像根钉子。
我索性把折扇收回袖中,靠在一边,懒洋洋道:“狗崽子撒泼时眼睛会亮,你这死鱼眼,演给谁看?”
她没动,也没说话。
我继续道:“你说你想我,那你记得我扇骨上刻的是哪个字?”
她嘴唇微张,却没声音。
行了,答案藏不住了。
《天命漏洞手册》在我脑子里翻了一页,一行小字浮上来:“情感具象空间,最怕逻辑悖论。”好家伙,这不就是标准的程序漏洞?输入错误参数,系统直接崩栈。
我不再废话,猛地踏前一步,袖中折扇暴起,直刺她心口。
“蠢不是错,冒充她才是死罪。”
扇尖破体,没见血,只有一股金红雾气喷出来,像是烧化的铜汁顺着裂口往外涌。她的脸开始碎,不是皮肉撕裂,而是整张面孔像琉璃镜面一样炸开,咔嚓一声,碎片还没落地就化成黑烟。
黑烟盘旋着聚拢,凝成一道人影。
雪白广袖,眉心朱砂,手里串着骷髅念珠——渊主那套老班子又来了。他嘴角扯了扯,像是笑,又像是抽筋:“楚昭,你还是这么不留情面。”
“留情?”我甩了甩扇上的雾气,“我对石头都不留情。你拿她的壳子当遮羞布,还好意思怪我不讲规矩?”
他轻哼一声,九柄血刃缓缓浮起,围成半圆:“你以为撕了这张皮,就能赢?她的一颦一笑,皆在我手中重演。她的恐惧、她的执念、她喊你‘阁主’时的声音……全都在这里。”
话音刚落,四周光影再动。
一个个“寒星”从记忆残影里走出来。
有的蹲在地上哭,眼泪掉进砖缝;有的举着戟冲我喊“别走”;还有一个穿着染血的胡服,站在雷云下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喊了句“主子”。
我眼皮都没眨。
这些都不是她。
她哭的时候不会低头,只会梗着脖子憋着泪;她喊我从不带“主子”俩字,最多骂一句“死冰块”;至于雷云那天……她根本不在现场。那是三千年前的事,她还没出生。
“学我女人?”我收扇立定,左手缓缓抚过左眼琉璃镜,“你也配?”
镜面自动掀开,异瞳金光暴涨,照得整个空间一颤。
那一瞬,脑子里的手册又翻页了:“双生契印,共振可破虚妄。”
我将折扇插入地面,双手结印于胸前,引动眉心那点残留的神魂碎片,与锁骨下的魂印共鸣。
起初只是轻微震颤。
接着,所有“寒星”的动作同时停住,脸上的表情僵在半空。她们的眼睛开始渗光,像是容器装不下太多情绪,正从裂缝里漏出来。
“你做什么?”渊主低喝,血刃猛然压下。
我没理他,闭上眼,体内魂力逆冲经脉,双生魂印如钟鸣般震荡。
一圈金红波纹自脚下扩散,像刀锋扫过湖面,所到之处,幻象寸断。那些虚假的“寒星”一个接一个碎裂,化作光尘消散。地面掀起波浪般的塌陷,头顶的星空倒影断裂成片,记忆残影被生生撕开,露出后面漆黑的虚空。
“双生魂爆。”我睁开眼,声音不大,却压过了空间崩裂的轰鸣,“老子不用她当武器,也能把你打出原形。”
金红气浪席卷四方,整个像中世界如镜面龟裂,咔嚓声不绝于耳。远处的“玄冥阁”影像轰然倒塌,雷云炸成无数火星,连那口我亲手挂上去的青铜钟都碎成了渣。
渊主怒吼一声,黑气狂涌,想重构护盾。但他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这片空间是以“执念”为基,而我现在做的,是直接改写底层规则。
就像往运行中的程序里塞了个无限循环,系统迟早得炸。
他身形晃动,九柄血刃中有三柄当场崩断,其余六柄也黯淡无光。黑气大片溃散,露出里面那团扭曲的核心,像一团被烧焦的念头,还在拼命挣扎。
“你不该碰她。”我一步步向前,每一步落下,地面就多一道裂痕,“你可以算计我,可以设局,可以拿三界当棋盘。但你动她一次,我就拆你一层皮。”
他嘶声道:“她不过是个半妖血契者!蝼蚁罢了!你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棋子——”
“棋子?”我打断他,笑了,“你连她是棋子都搞错了。”
我抬手,掌心朝上,一缕极淡的红线浮现,缠绕指间——那是血契的反向牵连,只有生死相托的人才能看见。
“她是唯一一个,敢在我面前摔茶杯、抢我扇子、说我‘装什么冰山恶鬼’的人。”我盯着他,“你拿她当饵,是因为你不明白,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打脸像你这种自以为看透一切的老东西。”
话音未落,我猛然合掌。
双生魂印轰然再爆。
这一次,不只是冲击波。
整个空间结构开始瓦解,地面塌陷成漩涡,天空裂出深不见底的口子,那些残存的记忆碎片像落叶般卷入黑洞。渊主的身影被气浪掀飞,撞进一道裂缝中,黑气几乎散尽,只剩下一缕残念死死扒住边缘。
我站在崩裂的光面上,四周倾覆。
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带着不属于任何一界的气息。远处,那尊真正的半妖像轮廓若隐若现,依旧闭着眼,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我握紧折扇,朝那裂缝走去。
渊主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沙哑而怨毒:“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她越是为你挣扎,就越会被这世界吞噬——你救不了她,就像你当年救不了任何人!”
我没有回头。
只是抬起左手,将琉璃镜摘下,扔进了身后崩塌的虚空。
镜面碎裂的刹那,异瞳金光更盛,照亮了前方即将闭合的出口。
我一步跨出,踏入深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