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去的手没有收回。
指尖离那尊半妖像还有半寸,风却停了。不是自然的静止,是规则层面的冻结——连灰雾都凝在空中,像被谁按下了暂停键。寒星的像依旧闭着眼,可我颈后那股熟悉的刺痒感又来了,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线,从她锁骨下的契约纹路一直拉到我的魂核。
不对劲。
血契共鸣不该这么慢。刚才在裂缝外,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微弱但清晰。现在这股波动……延迟了。不多不少,正好零点三秒。
我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忽然翻了一页,一行小字浮上来:“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因果错半拍。”
好家伙,这不就是标准的“系统卡顿”时刻?谁家正经残魂寄存会挑这种时间漏洞发信号?
我冷笑一声,掌心伤口还在渗血,顺着指缝往下淌。疼是好事,至少证明我还醒着。上一次被人用幻象套了命,还是三千年前那个自称“慈悲天尊”的骗子,临死前还念叨“施主着相了”。呸,老子从来不信睁眼看到的东西,只信漏洞里的破绽。
我非但没缩手,反而往前一送,整只手掌直接贴上了像面。
触感不像石头,也不像灵体,倒像是摸到了一块刚凝固的琉璃,温的,还带着脉搏似的震颤。我立刻把折扇横在臂弯里借力,另一只手猛地往大腿上一掐,逼出更多痛感。不能晕,也不能愣住。这种地方,一眨眼就能被人种下三世轮回咒。
血珠从指尖滴落,砸在像脸上,没散开,也没被吸收,而是悬在那里,像一颗红得发亮的露水。
下一瞬,像面漾开了。
不是破碎,也不是融化,就像往井水里扔了颗石子,涟漪一圈圈扩散,把我手掌也裹了进去。寒星的脸开始扭曲,眼皮突然掀开——那根本不是她的眼睛。
金红色竖瞳,狭长如刀锋,瞳孔深处像是烧着两簇逆燃的火。我认得这双眼睛,渊主每次动手前,都喜欢换这副表情,说是“让猎物看清审判者的威严”。
“想救她?”声音从像里传出来,低得像是贴着耳膜说话,“用你的命来换。”
我没动,手还插在那片光影里,像是被焊住了。
“一条命,换一刻相见。”那声音慢悠悠地继续,“三千年老友,不算亏吧?”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发出一声笑,沙哑得不像话:“三条命,老子有三条命。给你一条,够不够买个真相?”
话音落,我主动把身体往前压。
像是推门,又像是跳崖。整个人被那层琉璃般的表面吞了进去,耳边一瞬间安静得可怕,连心跳声都消失了。等我再有感觉时,脚已经踩到了实地。
不对,不能叫实地。
脚下是碎光铺成的地面,每一步都会激起一圈涟漪,像是走在倒映星空的湖面上。头顶没有天,只有一片缓缓旋转的记忆残影——有我毁神籍那天的九重雷云,有玄冥阁初建时的云海裂痕,甚至还有寒星第一次被我骂哭时,蹲在角落抠砖缝的样子。
我皱了眉。
这地方不简单。它不只是幻境,是把“情感”当建筑材料的空间。谁进来,就用谁最深的记忆搭舞台。高明啊,比那些靠血腥味和断肢堆恐怖氛围的妖物强多了。
远处站着一个人影。
背对着我,穿着寒星那身改良胡服,红绳系在发尾,随风轻轻晃。她肩膀很窄,站姿有点歪,像平时那样随时准备蹦起来喊“阁主”。
但我没动。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寒星,站累了一定会抖腿。这个影子,太稳了。
我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折扇,扇骨上的“诈”字还在,颜色却变成了暗青,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我试着敲了下地面,涟漪扩散的速度比刚才慢了半拍——时间流速不稳定,说明这空间的规则还没彻底固化。
有机会。
我往前走了两步,故意放重脚步。
那人影终于动了。肩膀微微一颤,然后缓缓转身。
脸确实是寒星的,白得像纸,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但她眼神空的,像是被人抽走了神识,只剩一副壳子在演戏。
“你来了。”她说,声音平得像念稿。
我抱着扇子靠在一边,懒洋洋道:“嗯,来了。你怎么不跑过来抱大腿?平时不是很爱撒狗皮膏药吗?”
她没反应,连睫毛都没眨。
果然是假的。
我脑子里手册又翻一页:“情感具象化空间,执念越深,幻象越真。破解法:戳破逻辑漏洞。”
得,又是考语文阅读理解。
我清了清嗓子:“喂,渊主大人,您这cosplay经费是不是不太够?连个群演都不给加点戏?让她说点别的不行?比如‘阁主我好想你’‘你终于来救我了’——多感人,多催泪,我都差点信了。”
话音刚落,四周光影猛地一震。
寒星的嘴动了,这次说的却是:“你若踏出此界,永不得归。”
我翻了个白眼:“大哥,这话术过期了。上周你在东荒坟场骗那个剑修时就说过了,人家听完当场自爆金丹,结果发现只是被踢出了秘境地图。您能不能换点新鲜的?抖音上抄段子也比这强。”
空气凝了一下。
然后,那具“寒星”突然抬手,指尖划过胸口,一道裂口凭空出现,黑气从中涌出,迅速缠绕成九柄血刃的轮廓。
我啧了一声:“又来这套?上次被我用‘鬼差打哈欠’破了控魂术,这次还想玩?”
我盯着那团即将成型的黑影,忽然笑了:“不过我得说句公道话——你选她当诱饵,眼光是真的准。”
我慢慢抬起手,把折扇抵在自己心口。
“她是蠢,是莽,是看见糖葫芦能走不动道的傻丫头。可她也是唯一一个,敢在我面前摔茶杯、抢我扇子、说我‘装什么冰山恶鬼’的人。”
扇尖微微用力,刺破衣料。
“所以啊,渊主——”
我盯着那双不属于寒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拿她当棋子,是因为你不明白,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打脸像你这种自以为看透一切的老东西。”
话音落,我手腕一转,折扇反向插入地面。
不是防御,不是攻击。
是宣告。
“我不是来找她的。”我说,“我是来告诉这地方——”
我抬头,看向这片由记忆与谎言构筑的虚空。
“她等的人,从来就没怕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