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村长季有为的亲自陪同和现身说法,季知棠几人在季家村的招生工作推进得顺利了不少。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在小小的村落里传开,好奇、观望、议论的村民围过来不少,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挤得满满当当。
王虎穿着衙役的公服,一脸正气地站在一旁,无形中增加了官府的威信。季知棠脸上始终挂着那抹令人心安的笑容,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解释百工馆的章程、助学贷的流程,以及学成后的就业保障。
然而,理解归理解,心动归心动,真正下定决心、当场拍板报名的却并不多。毕竟,送孩子去县城学手艺,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人家来说,是一件需要反复权衡、甚至需要一点破釜沉舟勇气的大事。
除了第一个主动报名的季小鱼,最终也只有两男一女,共三个半大孩子,在家人犹疑又期盼的目光中,颤抖着手在报名册上按下了手印。
看着名册上孤零零的四个名字,季知棠心中虽有准备,却也不免有些怅然。她将一份备用的招生告示郑重地交给小婶叶氏,托付她贴在季家面馆里,并拜托她帮忙留意,若后续再有人心动询问,便先登记下来,她日后再回来办理。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即将落钥的时分,匆匆回到了鄞县城。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回到季家速食店后院,店铺已经打烊,章秀秀做完自己的活计回家了,只有勤快的姚小星还在前厅做着最后的清扫。
何氏一直惦记着女儿,听到动静立刻从屋里迎了出来,见到风尘仆仆的季知棠,脸上写满了关切:“棠姐儿,可算回来了!吃饭了没?”
季知棠摇了摇头,奔波了一整日,精神紧绷时不觉得,此刻松懈下来,才感到腹中空空,疲惫感也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没吃呢?等着,娘给你煮饺子去!”何氏说着,便转身快步走向厨房。
“饺子?”季知棠有些诧异,跟着走进厨房,一边在灶下帮忙生火,一边好奇地问,“娘,哪来的饺子?”她印象里,母亲何氏、姚小星她们都是南方人,平日里并不擅长包饺子这类北方面食。
何氏利落地往大锅里舀上水,盖上锅盖,一边忙碌一边解释道:“今日不是冬至嘛!地锅鸡店那位王张氏,就是那个丈夫前阵子摔伤了腰的,特意送过来的。说是多谢你之前帮衬,给她介绍了靠谱的郎中,昨日她夫君的腰伤治得差不多了,能下地慢慢走动了,她心里头高兴得不行,非要送些自己包的饺子来表表心意。还说他们北方老家,冬至是一定要吃饺子的,寓意好。”
锅里的水开始发出细微的声响,何氏转过身,看着脸上带着疲惫的女儿,柔声问:“你们今日去招生,还顺利吗?”
季知棠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照亮了她略带倦容却依旧明媚的脸庞。
她轻轻叹了口气:“还行吧,不算太差,但也没预想的好。季家村那边,算上村长的孙女小鱼,一共就四个人报了名。加上苏夫人之前在城里筛选出来的那八个,拢共也才十二个人。我原本想着,第一批怎么也得招上四十人,规模才算像个样子。照眼下这情形看,最后能招到二十人,恐怕就不错了。”
何氏听出女儿语气里的失落,一边将白白胖胖的饺子下入翻滚的水中,一边温声安慰道:“没事,人少点也好,你还能照看得精细些,不用那么操心劳力。”
季知棠用烧火棍无意识地拨弄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点了点头,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娘说的是。人少点,就当做精品班来教呗。我还答应了给第一批学子包推荐工作呢,二十个人的话,落实起来反而更容易些。”
话虽如此,那微微低下去的头,和声音里不易察觉的一丝气弱,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失望。
就在这时,她感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落在了她的头顶,带着长辈特有的、略显粗糙的抚触。
是何氏。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蹲下身,就着灶膛里透出的暖光,目光慈爱地看着女儿,声音轻柔却充满力量:“棠姐儿,没事的。不管最后招到多少人,从你带着咱们这个家,一步步从季家村那个小地方走出来那天起,你在娘心里,就永远是最厉害、最能干的孩子。”
这话语如同暖流,瞬间涌遍了季知棠的四肢百骸。她鼻子微微一酸,赶紧把头埋得更低了些,生怕被母亲看到自己有些发红的眼眶。
“好了,快别愣着了,饺子好了,去桌上坐着,赶紧先吃点热乎的垫垫肚子。”
何氏起身,用笊篱将浮在水面上、变得白白胖胖的饺子捞进一个粗瓷盘里,端到季知棠面前。转身又去碗柜里拿调料,嘴里念叨着,“你要不要醋?王张氏特意嘱咐了,说吃饺子都得配点醋才香呢!”
“要。”季知棠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饺子,吹了吹,便送入口中。
牙齿轻轻咬破那柔韧中带着些许劲道的面皮,一股温热鲜美的汁水立刻在口中迸溅开来。内馅是剁得细细的猪肉混合着切得碎碎的酸菜。
猪肉的油润丰腴完美地中和了酸菜特有的清爽酸冽,那酸味并不刺激,反而恰到好处地解了肉馅的腻,只留下满口的咸香开胃。酸菜杆子部分还保留着一点脆生生的口感,与肉糜的软糯形成了有趣的对比,滋味十足。
刚刚那点情绪,瞬间被这朴实却极致的美味驱散得无影无踪。
“好吃吧?”何氏端着一个小醋碟走过来,看到女儿瞬间亮起来的眼神,脸上露出了笑容,“她送来的时候我就尝了尝,真不错呢!我瞧着这馅儿好像还不止一种,我给你混着下的。你再尝尝那个带点绿边的,应该是韭菜鸡蛋的,我看着也鲜亮。”
季知棠依言,在盘中寻找,果然看到一些边缘透着翠绿的饺子。她夹起一个,小心地咬开。顿时,一股属于韭菜的、极其鲜灵霸道的清香扑鼻而来,混合着炒得嫩滑金黄的鸡蛋碎,口感清爽,味道鲜甜,与刚才猪肉酸菜馅的醇厚浓郁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食指大动。
她将剩下的半个饺子在何氏递过来的香醋碟里轻轻一蘸,送入口中。醋的酸香醇厚巧妙地激发了韭菜鸡蛋的鲜甜,让味道的层次更加丰富立体,更加引人入胜。
“来,喝点热汤,这叫原汤化原食。”何氏又递过来一个碗,里面是清澈的、带着淡淡面粉颜色的煮饺子汤。
季知棠接过来,喝了一小口。汤水本身没什么味道,只有一股粮食被煮过后最朴素的清香,但温热的感觉顺着食道滑入胃中,瞬间驱散了奔波一日的寒气,带来一种由内而外的、踏实妥帖的暖意。
一个个皮薄馅足、滋味各异的饺子下肚,一碗温润的原汤喝尽,这一整日的奔波、忐忑与些许的失落,仿佛都随着这顿简单却充满慰藉的冬至晚餐,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