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暖阁里燃着清雅的龙涎香,烟气袅袅缠绕着雕花窗棂,将窗外的宫墙柳影晕得朦胧。
秦舒菡斜倚在皇后身侧的软榻上,她语调平缓地说着三年来的见闻,刻意避开了在现代亲生父母和研究院的事情,只拣些寻常景致与趣闻细述。
可眉梢眼角藏不住的沉郁,终究没能逃过皇后的眼睛。
“母后,”
秦舒菡忽然停住话头,坐直身子,原本柔和的眼神骤然变得凝重,连声音都比方才低沉了几分,
“我想跟你说个事。”
皇后正执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她。
女儿自这次再见以后虽眉宇间多了几分疏离淡漠,却从未有过这般严肃的神色。
她放下茶盏,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一点:
“你说。”
秦舒菡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字一顿道:
“关于慕熙瑜——也就是您的外甥女,我想把她带走,可以吗?”
“慕熙瑜?”
皇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从捕捉。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眼给侍立在不远处的大宫女春桃使了个眼色。
春桃何等机敏,当即会意,敛声屏气地躬身道:
“娘娘,奴婢带众人先退下候着。”
说罢便轻手轻脚地领着殿内其余宫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暖阁,厚重的朱漆殿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那我也先出去等你。”
秦景珩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他原本靠在廊柱旁把玩着腰间的吊坠,此刻闻言便直起身。
目光在秦舒菡与皇后之间转了一圈,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脚下却不合时宜地轻轻打着节拍,节奏轻快,与殿内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秦舒菡朝他点了点头,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信任。
待秦景珩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暖阁内便只剩她们母女二人,龙涎香的气味似乎愈发浓郁,将空气都染得沉甸甸的。
皇后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探寻:
“她是出了什么事吗?”
秦舒菡抿了抿唇,指尖微微蜷缩。
该如何解释?
说慕熙瑜的身体里早已换了一个来自未来的意识,只不过是从研究院叛逃来的,说她已经不是原来慕熙瑜,说原来的慕熙瑜已经……
这些荒诞离奇的话语,在这古色古香的宫殿里,在疼爱外甥女的母后面前,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沉吟片刻,眼神闪烁,还在斟酌措辞。
皇后看着她为难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
“但说无妨,无论是什么事,母后都信你。”
“好。”
秦舒菡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抬眼直视着皇后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是这样的,慕熙瑜已经不是慕熙瑜了,您……知道吗?”
她说着,目光紧紧锁住皇后的神色,不愿错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只见皇后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像是印证了某种长久以来的猜测一般,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浮现出“果然如此”的了然。
秦舒菡心头一震,难以置信地追问:
“母后,您……早就知道?”
“前几年,你舅舅突然跟我说,熙瑜好像哪里不对劲。”
皇后缓缓回忆着,眼神飘向远方,带着一丝怅然,
“就是她落水大病一场之后,性子虽然看着和以前一样温婉,可做事说话总透着股生疏劲儿,像是在刻意模仿以前的样子。
待人接物虽挑不出错处,却少了从前的那份灵动真切。”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后来你舅舅实在放心不下,便悄悄请了一位云游的道士来看。
那道士只远远瞧了熙瑜一眼,便摇着头说了一句‘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再问其他,便只道是因果循环,强求不得。
我们虽半信半疑,却也实在找不出其他缘由,只能暗中留意着,没想到……”
皇后看向秦舒菡,眼神里满是探究,却没有丝毫责备。
秦舒菡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她微微颔首,语气坚定地说道:
“那麻烦母后跟舅舅他们说一声,慕熙瑜我必须带走。
我会将她带离这里,到时候,这世间便不会再有‘慕熙瑜’这个人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态度。
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无人察觉的疲惫与无奈。
皇后的指尖带着龙涎香的余温,轻轻覆在秦舒菡微凉的手背上,力道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好,你舅舅那边就交给我。”
她的声音温润如玉石相击,没有多余的追问,仿佛早已看透了女儿眼底深藏的千钧重担。
秦舒菡能清晰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暖意,鼻尖忽然一酸。
她知道,母后向来聪慧通透,这三年来自己身上的变化、那些难以言说的秘密,或许早已被她看在眼里。
皇后垂眸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担忧,却唯独没有半分责备。
她忽然想起从前,自己还能轻易听见女儿的心声,那些少女心事、边关忧虑,总能毫无保留地飘进她的耳中。
可自女儿这次回宫,那熟悉的心声便彻底消失了,就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
皇后心中了然,舒菡如今所处的世界,早已不是他们这些深宫中人能够触及的维度,她肩上扛着的,或许是比江山社稷更沉重的使命。
“舒菡……”
皇后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将心底的担忧问了出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带她走的话,还会回来吗?”
她抬眼望着女儿,眼角的细纹在暖光下愈发清晰,那是岁月与牵挂刻下的痕迹。
她怕这一分别,便是永诀,怕女儿会彻底消失在那个未知的、充满凶险的世界里。
秦舒菡心中一暖,反手握住皇后的手,指尖用力收紧,像是在传递自己的决心。
她扬起嘴角,露出一抹久违的、纯粹的笑容,眼底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会的,一定会的。”
她顿了顿,声音温柔却无比清晰,
“这里有父皇,有母后,有父皇,有哥哥们,还有这座宫城……这里是我的家啊。”
“对,这里是你的家。”
皇后听到这话,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眼眶却微微泛红。
她轻轻拍了拍秦舒菡的手背,语气郑重而恳切,
“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坤宁宫的暖阁永远为你留着,这宫里的位置永远是你的。
我和你父皇、你哥哥们,永远都在你身后。
你放心去做你该做的事,不必牵挂我们。”
秦舒菡用力点头,将眼底的湿意逼了回去。
她知道,母后的理解与支持,是自己此刻最坚实的后盾。
掌心的温度传递着彼此的牵挂,暖阁里的龙涎香似乎也变得愈发缱绻,将这份母女间的默契与不舍,悄悄包裹在寂静的宫墙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