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菡指尖捻着半盏微凉的雨前龙井,耳廓却不由自主地向隔壁包厢的方向偏去。
木质墙板的纹理似也成了声音的通路,将那压低却字字清晰的交谈,直直送进她耳中。
“你们人都准备好了吗?”
为首者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沉稳,尾音却藏着按捺不住的焦躁。
“准备好啦,三百多个弟兄都揣着家伙,在城外破庙候着了,保证误不了事!”
另一人回话时带着雀跃,声音压得不够低,隐约能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好,三日后子时,等我放冲天炮为号。”
为首者的声音陡然沉了几分,
“待红烟升起,你们就直接破城,记住,别恋战!”
秦舒菡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一紧,青瓷杯壁传来的凉意让她瞬间回神。
她抬眼看向立在身后、正低头整理茶盏的碧桃,声音压得极轻:
“碧桃,你要听到隔壁讲话声吗?”
碧桃闻言一愣,随即侧耳细听片刻,而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公子,没听见啊,隔壁安安静静的,许是客人还没到?怎么了,可是吵到您了?”
“没事。”
秦舒菡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窗外穿梭的人流上,心头却翻涌起来。
【难道是我到这里了,耳力也变得这么惊人?】
她暗自思忖,又想起方才那两人的对话,忍不住皱紧眉头。
【这几个人怕不是蠢货吧?】
【说话连点遮掩都没有,我隔着墙板都能听清,更何况那些武功高强的侍卫?】
【这跟在人家耳边喊‘我们要作乱’有什么区别?】
【话说回来,他们说三日后直接冲进来吗?还是……】
秦舒菡的心猛地一沉,
【可我现在听到了,该怎么跟人说呢?我一个‘深在后宫一步都懒得走的认为你’,突然说有人要作乱,谁会信我?】
【搞不好还会被当成同党抓起来。】
就在她心绪纷乱之际,楼梯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又停了下来。
来人身着月白锦袍,腰间系着墨玉腰带,正是被派来秘密暗访京城异动的二皇子秦轩皓。
他本是循着线索来这酒楼查探,刚走上二楼,便被一阵熟悉的、只有他能听见的心声撞进耳中。
——那吐槽人蠢、又担心没人信的语气,除了他家那个偷偷跑出来、还装成公子哥的妹妹秦舒菡,还能有谁?
秦轩皓脚步一顿,转头看向身旁引路的小厮,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这间包厢内的,是哪家公子?”
那小厮连忙躬身回话,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回黄公子,这里面的是一位脸生的公子,自称是从江南来的,说是初到京城,想在酒楼里歇歇脚。”
他口中的“黄公子”,是秦轩皓为了暗访用的化名。
“哦?”
秦轩皓挑了挑眉,手中的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扇面上的墨竹在灯光下映出淡淡的影子,
“劳烦你帮我问问,我可否进去,向这位公子敬杯茶?也算尽尽地主之谊,结交个朋友。”
“这……”小厮有些犹豫,毕竟客人在包厢里歇着,冒然打扰恐会惹人生气。
秦轩皓见状,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轻轻放在小厮手中。
银子触手冰凉,分量十足,小厮掂了掂,脸上的犹豫瞬间消失,连忙将银子揣进衣兜,点头哈腰地应道:
“好说好说!黄公子您稍等,小的这就去给您问,保管给您问得妥妥帖帖的!”
说罢,他快步走到包厢门前,手指弯曲,轻轻敲了敲门板,声音放得格外柔和:
“公子,打扰您一下。
外面有位黄公子,说是瞧着您面善,想进来给您敬杯茶,跟您结交做个朋友,不知您方便吗?”
包厢内,秦舒菡听到敲门声,心头一跳——这“黄公子”,该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秦舒菡指尖的茶盏晃了晃,温热的水汽氤氲在眼前,却压不住心头骤然升起的警惕。
她抬眼看向碧桃,用眼神示意她去开门,自己则缓缓直起身,指尖悄悄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一把短刀。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小厮陪着笑侧身让开。
秦轩皓手持折扇,一身月白锦袍衬得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目光却在扫过秦舒菡时,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在下黄皓,久居京城,方才听小厮说公子是江南来的贵客,便想着过来敬杯茶,叨扰了。”
他微微拱手,语气客气得挑不出半分错处。
秦舒菡强压下心头的诧异——这“黄皓”的声音,怎么跟她二哥秦轩皓如此相似?
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江南公子”的从容,起身回礼:
“不敢当,在下秦涵,初到京城,正要向黄公子多讨教。”
她刻意隐去了真名中的“舒”字,只留一个“涵”字,暗自提防着。
秦轩皓顺势走进包厢,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最后落在秦舒菡面前的茶盏上,笑道:
“秦公子倒是好雅兴,独自在此品茶。
只是这雨前龙井虽好,凉了却伤脾胃,不如让小厮再换一壶热的?”
这话看似寻常,秦舒菡却心头一紧——她二哥最是知晓她的习惯,知道她喝不得凉茶。
她强装镇定,摆手道:
“不必麻烦,在下倒是觉得这微凉的茶更解暑气。”
两人落座,碧桃识趣地退到门外候着。
秦轩皓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轻轻转动着杯沿,声音压得极低,恰好能让秦舒菡听见:
“三日后子时,三百余人,红烟,破城——妹妹,你这耳力,倒是比宫里的暗卫还要厉害。”
秦舒菡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茶水溅出几滴在衣襟上。
她抬眼看向秦轩皓,眼中满是震惊:
“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听见了?”
“不仅听见了你问碧桃的话,还查到这群人表面是盘踞在城外的盗匪,实则是耶律烈带来的人。”
秦轩皓的神色沉了下来,
“我本想引他们上钩,却没想到你先撞了进来。
你可知,你这‘江南公子’的身份,若是被他们察觉破绽,有多危险?”
秦舒菡低下头,有些心虚:“我就是想出来看看红楼长什么样,不想一直待在皇宫里被人盯着。
再说,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刚好听见他们的密谋。”
秦舒菡的指尖还捻着楼外飘进来的一缕香风,正想跟秦轩皓辩解两句楼里的热闹不过是寻常市井气,就被他冷硬的语气截断。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秦轩皓的声音像淬了冰,指节分明的手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决,
“现在既已确定他们的踪迹,你就先跟我回去,剩下的事自有暗卫处理。”
秦舒菡被他拉着往外走,目光还恋恋不舍地瞟着二楼传来丝竹声的雅间,脚步一顿就开始耍赖:
“二哥,来都来了!总得玩个够吧?不然多亏啊!”
她晃了晃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点孩子气的雀跃,
“再说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喝过花酒呢!就看一眼,一眼行不行?”
“花……酒……?”
秦轩皓的脚步猛地停住,缓缓转过身,眼底的寒意几乎要溢出来,原本还算温和的语调此刻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沉下去的气压,
“你再说一遍?”
秦舒菡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一哆嗦,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家二哥虽然平时不着调,但最忌讳她沾染这些风月场所,刚才的兴奋劲儿瞬间散了个干净。
她连忙干咳两声,手忙脚乱地站直身子,脸上挤出乖巧的笑容:
“咳咳,二哥!是我失言了!我们现在就回去,父皇母后要是发现我们不在宫里,该担心了!”
说着还主动往门口的方向拽了拽他的袖子,生怕他再追究刚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