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不去陪陪皇后娘娘吗？”
碧桃捧着一方绣着缠枝莲的锦帕，站在软榻旁轻声问道，目光落在自家主子纤弱却紧绷的背影上，满是担忧。
秦舒菡侧脸埋在铺着白狐毛的软枕里，声音闷闷的，像是蒙着一层水汽：
“母后有父皇陪着，他俩正说悄悄话呢，我去了才是不识趣。”
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榻边垂下的流苏，方才在西暖阁里，父皇看母后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温情，她这个外人的，确实不该凑上前去。
碧桃见状，便不再多劝，转身将一盘刚用冰水镇过的葡萄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晶莹的水珠顺着葡萄皮滚落，在描金托盘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公主，您方才去御花园，没受伤吧？”
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早上听说御花园的假山上有碎石滚落，刚好是公主常去的地方。
秦舒菡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莹白如玉的脸庞，鼻尖还沾着一点软枕的绒毛。
她伸手捏起一颗最大的葡萄，剥了皮丢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眉眼瞬间弯了弯：
“没有，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你家公主的身手？”
“这不是担心您嘛。”
碧桃被她逗笑，拿起一旁的团扇，轻轻摇着，扇出的风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拂过秦舒菡的发梢。
“安啦安啦，你放宽心。”
秦舒菡重新躺回去，望着房梁上精致的雕花，嘴里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
“鱼儿鱼儿快快来～鱼儿鱼儿快出现～”
那是她小时候在外婆家的河边，听渔翁的孩子唱过的童谣，后来每次想找人陪时，就会不自觉哼起来。
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团扇轻轻晃动的“簌簌”声，和秦舒菡断断续续的哼唱。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连空气都变得慢悠悠的。
而窗外的廊下，鱼一正贴着柱子站着，指尖几乎要嵌进冰凉的木柱里。
方才他刚从训练营回来，远远就听见了这从断断续续的哼唱， 心中泛起波澜。
早上鱼二找到他，说御花园遇刺，公主和皇后当时就在现场，还说主子下令让他立刻回公主身边当差时，他连外衣都没来得及换，赶回来。
一路上，他满脑子都是公主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受惊吓的念头，手心都攥出了汗。
可真到了公主的寝殿外，他却迈不动脚了。
他能清晰地听见里面公主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娇憨，显然是平安无事的，可他就是不敢推门进去。
“鱼二说，主子不允许现身，除非公主有危险。”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廊下，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一缕烟，风一吹就散了。
他抬手想敲窗，指尖在离窗纸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最终还是缓缓收回，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外，听着里面的动静，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
秦舒菡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窗纱上绣着的缠枝莲，目光却透过细密的纹路，不着痕迹地掠过院中的老槐树——枝桠间正藏着个青衫身影。
她旋即收回视线，唇角弯起抹轻快的弧度，抬手碰了碰碧桃正在穿针的手背：
“碧桃碧桃，鱼儿来啦！看那池子里，怕是闻着你中午撒的鱼食味，都凑到岸边了呢。”
槐树枝桠间的鱼一刚把身子往粗壮的枝干后缩了缩，那声带着笑意的“鱼儿”便顺着风飘进耳中。
他指尖猛地攥紧了手边的槐叶，叶缘的锯齿硌得指腹发疼，耳尖却先热了起来，淡红顺着耳垂悄悄漫到颈侧。
他借着叶片的遮挡，眼睛一瞬不瞬地往下望。
秦舒菡说话时，眼尾微微上挑，像含着星子的月牙，连垂眸帮碧桃理绣线时，唇角都没落下那点浅笑意，发梢随着低头的动作轻晃，扫过肩头时又软又轻。
他心头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下——她是在说池里的鱼，还是……
连这点细微的神态都不敢细品，只把身子缩得更紧些，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枝叶晃动会打断这份藏在树荫里的凝望。
日头爬到中天，蝉鸣渐渐歇了些，秦舒菡见碧桃还在收拾案上的绣绷，便伸手将窗边的竹帘拉得更拢些，挡住刺眼的阳光。
她揉了揉眼角，声音里裹着困倦的软糯，眼皮轻轻垂着，眼下泛着点淡淡的粉：
“碧桃，睡午觉啦！晌午头最养人，咱们睡醒了也不急着起身，就赖在床上歇够了才好呢。”
她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耳侧垂落的碎发，眼底却悄悄掠过窗外老槐树的方向。
——那瞬间眼尾的软意又深了些，还轻轻弯了弯唇角，竹帘筛进的碎光映在她眼底，像落了把细碎的糖。
鱼一在树上把这模样看得真切，连她捻碎发时指腹轻蹭耳尖的小动作都没放过。
见秦舒菡转身往内室走，走到门槛边时，她忽然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拢了拢衣襟，目光看似随意地往老槐树的枝桠间扫了一眼。
——没等鱼一慌乱躲闪，她便转了身，衣摆轻晃着进了内室，只留下道软乎乎的背影。
鱼一僵在枝头，指尖的槐叶被捏得发皱，耳尖的红意又深了几分，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她拢衣襟时那眼隐晦的回望，连心跳都比刚才快了半拍。
内室的竹帘还没完全放下，两道软乎乎的交谈声便顺着风飘了出来，裹着点午后的慵懒。
碧桃正帮秦舒菡铺着软枕，忽然想起廊下冰鉴里还存着新采的绿豆，便笑着说：
“公主，我去给你煮些消暑的绿豆汤，搁冰鉴里镇着，等你睡醒了刚好能喝，解解晌午的热。”
秦舒菡已经蜷在床沿，指尖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闻言眼睛亮了亮，声音带着刚要犯困的黏糊：
“要甜一些的，糖多放一勺才好，豆子也得煮得烂一些，入口能化开的那种。”
“好，都依公主。”
碧桃笑着应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不忘把竹帘拉得再拢些，挡住外头的日头。
窗外槐树枝桠间的鱼一，把这两句话听得真切。
他指尖悄悄从怀中摸出个巴掌大的布面小本子，又捏出支磨得光滑的炭笔。
本子里已经记了几行细密的字，都是些零碎的小事。
他借着枝叶的遮挡，低头在新的一页写下：
“公主嗜甜，绿豆汤喜烂，入口化。”
字迹写得格外轻，生怕炭粉落在衣襟上，写完还仔细吹了吹纸页，才把小本子妥帖揣回怀里，指尖还残留着布面的温软，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