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阁”里安静得能听到空气循环系统最轻微的嘶嘶声,与门外那个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
巨大的观景窗外,“星尘余烬”赌石场如同一个精心设计的、永不停歇的蚁巢模型,无数黑点在棋盘般的区域间移动、聚集、散开,伴随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被厚重墙壁过滤后只剩下沉闷回响的切割声与呐喊。
那个暗沉金属肤色的高大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貔貅主”的体型比普通图斯族更为魁梧,接近三米的身高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的皮肤并非生物质感,而更像是一种经过特殊处理的合金,泛着冷硬的光泽。五官粗犷,一双眼睛是浑浊的暗黄色,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凌和瑞娜,看不出太多情绪。他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长袍,样式简单,但用料考究,手指上戴着几枚造型古朴、能量内蕴的戒指。
他没有立刻重复那个问题,而是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房间中央的一张宽大石质茶台后坐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两张椅子。“坐。”
声音依旧低沉平缓,但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每个字都带着分量。
凌和瑞娜依言坐下,保持着基本的礼节,但身体并未完全放松。
一名穿着素雅、面无表情的仿生人侍女无声地出现,为三人斟上琥珀色的茶水,茶香清冽,带着一丝奇异的提神效果。
“貔貅主”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在凌脸上停留了几秒,又在瑞娜身上扫过,最后回到凌身上。
“我经营‘星尘余烬’超过四十年。”他开口说道,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见过无数自以为掌握了规律、找到了窍门、或者单纯被幸运之神亲吻过的赌徒。他们当中,有些人确实风光过一阵子,赚得盆满钵满。但绝大多数,最终都把自己,连同他们赚来的、甚至原本不属于他们的灵晶,都留在了这里,或者……以其他形式消失了。”
他轻轻吹了吹茶汤表面的热气。
“所以,当我手下报告,说来了一个新人,连续五次出手,四次大涨,一次小涨,一次废料,用不到一千五百灵晶的本金,在短短一个标准时内卷走接近两万灵晶时,我的好奇心就被勾起来了。”
他抬起眼皮,暗黄色的眸子盯着凌:“现在,你坐在我面前。告诉我,年轻人,你属于哪一种?是找到了某种……尚未被广泛认知的鉴别技巧,是背后有高人指点给了你错误的情报,还是真的只是运气好到……让我都有些嫉妒?”
他的问题比刚才更加具体,也更具威胁性。直接否认真实能力可能会被视作侮辱他的智商;承认有高人指点则可能卷入更复杂的势力纠纷;坚持说是运气,在如此惊人的战绩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凌知道,必须给出一个能部分满足对方好奇心、又不会暴露核心秘密的回答。他想起了墨先生和艾莉丝准备好的说辞,也想起了索菲亚最后关于“考古学家”痴迷“纪元断层”的提示。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让温热的茶汤给自己一点思考和组织语言的时间。
“貔貅主大人,”凌放下茶杯,目光坦然迎上,“实不相瞒,我们确实不是纯粹靠运气。”
这句话让“貔貅主”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同时警惕也提升了一分。
“但我们也并非掌握了什么必胜的‘技巧’。”凌继续道,“更多的,是一种……基于特定知识背景的‘直觉’或者说‘倾向性判断’。”
“哦?什么知识背景?”“貔貅主”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来了兴趣。
“我……和我的同伴,对上古文明,尤其是上古能量体系的遗迹和理论,有一些研究和涉猎。”凌缓缓说道,这是他们为秘银会准备的故事基础,此刻稍作修改拿来用,“在锈蚀星那类地方,我们接触过一些未被完全记录的能量回路残片。我们发现,某些上古能量回路的‘残留韵律’或者说‘构造美学’,与一些特定矿脉形成时的能量‘印痕’存在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或相似性。”
他尽量将话说得玄奥,掺杂真实和模糊推断。
“赌石时,我不会用常规扫描仪。我只是尝试去‘感受’矿胚外壳下,是否残留着那种独特的、与我们研究过的某些上古能量模式相近的‘韵律’。有,我就倾向于认为它内部能量结构可能更有序、更精纯。没有,或者感觉混乱,我就避开。”凌摊了摊手,“这种方法很不精确,时灵时不灵,而且对精神消耗很大。今天……可能恰好碰到了几块‘韵律’比较明显的。”
他巧妙地将“混沌感知”包装成了基于“上古能量韵律研究”的模糊直觉,将成功归因于“今天运气好碰到了合适的矿胚”,既解释了异常表现,又强调了不确定性和局限性,降低了威胁性。
“貔貅主”沉默地听着,手指在石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他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
“上古能量韵律……共鸣……”他低声重复,似乎在咀嚼这几个词,“很有意思的角度。市面上流传的所谓‘鉴石心得’,大多集中在矿物学、地质年代、表层纹路这些有形之物上。从能量‘韵律’这种无形层面下手的……很少见。难怪常规扫描仪对你没用。”
他似乎部分接受了这个解释,至少表面如此。因为这既能解释凌的非常规成功,又将其限制在了一个相对狭窄、依赖特定知识和“感觉”的范畴内,降低了对赌石场根本规则的颠覆性威胁。
“所以,” “貔貅主”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们来我的场子,是为了验证这套理论,顺便……赚点研究经费?”
“可以这么说。”凌点头,“我们需要灵晶购买一些特殊的研究材料和信息。拍卖会在即,时间紧迫。”
“拍卖会……‘星海珍珑’?” “貔貅主”显然消息灵通,“看来你们的目标不小。不过,光靠今天这点灵晶,恐怕还不够吧?尤其是如果还想继续用你那套‘韵律感知法’的话。”
他话里有话。既点出了凌的资金需求依然巨大,也暗示了他允许凌继续在他的场子里“验证理论”,但前提是……
“我们明白规矩。”凌接话,“今天赢的,我们带走。如果后续还想在这里尝试,我们会遵守场子的所有规定,也会……注意分寸,不会扰乱正常的经营秩序。当然,如果我们的‘验证’过程中,偶然发现了一些可能有价值的、关于特定矿胚与上古韵律关联的规律,我们也愿意与大人分享,作为对提供场地和便利的感谢。”
他给出了一个交换条件:有限度的继续“验证”,并可能分享一些经过处理的、不触及核心的“发现心得”。
“貔貅主”的脸上首次露出了一丝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尽管那笑容看起来很冷硬。
“你很会说话,年轻人。”他向后靠去,“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行,今天你们赢的,带走。以后想来玩,随时欢迎。甚至可以给你们一张‘老坑区’的临时通行卡,那里偶尔会有些……来自奇特星域的‘特别货色’,或许更符合你的‘韵律’研究。”
他挥了挥手,那名仿生人侍女立刻送上一张闪烁着微光的黑色晶卡。
“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重新变得平淡却不容置疑,“记住,‘分寸’很重要。我不关心你的方法是什么,但我关心我的场子是否‘平衡’。偶尔的惊喜是乐趣,持续的异常就是麻烦了。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
这是警告,也是划定的界限。小赚可以,不能持续、大幅地破坏概率。
“我们明白。”凌接过晶卡,“感谢大人的理解。”
会面在一种表面客气、内里相互忌惮和试探的氛围中结束。独眼守卫再次出现,将凌和瑞娜送出了“观澜阁”,一直送到赌石场的主出口。
离开“星尘余烬”那令人窒息的喧嚣和压力,回到相对“正常”的集市通道,凌和瑞娜才稍微松了口气。但他们都清楚,事情远未结束。
在他们身后,赌石场内外,许多双眼睛或明或暗地记录了他们离开的身影。
散货区里,几个输红了眼的赌徒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那个“运气好到邪门”的新面孔,眼神闪烁。
“观澜阁”下方的监控室内,一名分析师正在将凌今天所有选中矿胚的编号、产地、切石结果录入一个特殊模型,试图找出某种规律。
赌石场对面的一家高级饮品店露台上,一个穿着克罗尔集团制服的中年人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对着通讯器低声说了几句。
更远处,集市中层某栋建筑的阴影里,一个完全融入环境的身影收回目光,在随身终端上快速输入:“目标已离开‘星尘余烬’,携带约两万灵晶。与‘貔貅主’会面约十五分钟,关系暂时缓和。继续监视。”
而在“星梭号”上,艾莉丝刚刚拦截到一段指向凌的、来源不明的微弱扫描信号,信号特征与她之前记录的、属于黑月家族外围的某种监视设备有七成相似。
财富之路,似乎随着那近两万灵晶的入手,悄然开启了一道缝隙。
但阴影中的关注、贪婪的觊觎、势力的算计,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的深水中,悄然浮现,露出了冰冷的背鳍。
危机,从未远离,只是换上了更加隐蔽和复杂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