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梭号舱内，工作台的灯光调到了最低档。三个人的影子在金属墙壁上拉得很长。
“辅助稳定器的技术不能拆。”墨先生的声音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清晰，“那东西虽然不涉及混沌核心，但它的设计逻辑和我们整套净化技术是深度绑定的。懂行的人拿到稳定器，反向推导出部分原理并不难。”
凌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所以秘银会的提议是个陷阱？他们想用拆分销售的名义，套取我们技术的底层逻辑？”
“不一定是有意陷阱，但确实是风险。”墨先生调出一份技术架构图，“七号说的没错，稳定器本身有独立价值。但她没说的是，一旦稳定器流入市场，竞争对手可以通过拆解分析，大致判断出我们主技术的能量适配范围和精度需求。这会削弱我们整体技术的稀缺性和议价能力。”
瑞娜看着屏幕上所剩无几的灵晶余额：“但我们没有选择。赌石市场的结果是未知数，就算凌的灵根感应能看穿矿胚，我们也不可能一次性赢够八万灵晶——那样太显眼了。我们至少需要一笔启动资金，支付秘银会的鉴定费，维持基本生存，还有拍卖会的入场费。”
舱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凌的目光落在工作台角落的一个数据存储单元上。那里存放着墨先生从禁忌芯片中剥离整理出的、数百项边缘技术。大部分是关于能量操控、材料处理和基础算法的上古知识，经过现代科学语言的转译和封装，已经看不出直接的寂灭王朝或修真联盟痕迹。
“如果我们不卖净化技术，”凌缓缓开口，“卖别的呢？一项完全独立、与灵脉净化无关的技术。”
墨先生和瑞娜同时看向他。
“芯片里有很多边缘算法。”凌继续说，“比如那个‘高效能量缓冲算法’。墨先生你分析过，它是用于稳定上古能量传输系统的，但原理可以移植到现代的聚变反应堆、灵能回路甚至星舰护盾系统上。最关键的是——它完全独立，不会暴露我们的核心方向。”
墨先生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个算法……我确实处理过。它利用的是能量相位差的多层叠加原理，可以在不增加体积的情况下将能量缓冲效率提升百分之四十到六十。按照现代标准，这至少领先当前主流技术两代。”
“估值呢？”瑞娜问。
“很难说。”墨先生沉吟，“这种基础算法不像净化技术有明确的应用场景，但它具有普适性。任何涉及能量管理的领域，从家用电器到星际战舰，都可能用到。价值取决于买方是谁。”
凌做出决定：“联系秘银会，就说我们改变主意了。不卖净化技术的任何部分，但有一项独立的能量缓冲算法可以评估。请他们重新报价。”
这一次的响应比上次更快。
消息发出后不到半小时，七号的回复就来了：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但这次只有一项技术需要评估，可以压缩流程。
下午两点，凌和瑞娜再次踏入银翼回廊7号接待室。
七号已经在那里等待，姿态与上次完全相同，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但凌注意到，她今天佩戴了一枚银色的胸针，秘银会的徽标，上次没有。
“林先生，瑞娜女士。”七号微微颔首，“很高兴你们这么快就有了新的提案。请坐。”
两人坐下。凌没有废话，直接取出一枚新的数据芯片。“高效能量缓冲算法，完整原理阐述、数学模型、模拟测试数据以及三种不同场景的应用范例。”
七号接过芯片，插入她自带的数据板。这一次，她的浏览时间更长了，足足七分钟。期间，她的眼睛高速转动，琥珀色的瞳孔里不时闪过细微的数据流光泽。
终于，她抬起头。
“这项技术……”七号的语气第一次出现了可以察觉的波动，不是情绪，而是某种计算资源被大量占用的滞涩感，“它的理论基础非常……古老。但实现方式又极具现代美感。”
“估值。”凌直截了当。
七号没有立刻回答。她将数据板放在桌上，双手交叠，那个标准的微笑稍微淡了一些。“在给出估值之前，我需要确认几个问题。第一，这项技术的完整知识产权是否清晰且无争议？”
“完全清晰。”凌说，“我们团队独立研发完成，有完整的研究日志和版本记录。可以提供部分作为证明。”
“第二，技术是否已进行过实际场景测试？”
“模拟测试数据已包含在文档中。实物测试需要特定设备，我们目前缺乏条件，但模拟结果经三方验证软件复核，置信度百分之九十七以上。”
七号点头，手指在空中虚点，调出一面新的数据屏。“根据秘银会的评估模型，我将从五个维度进行打分：技术独创性、性能提升幅度、应用广度、技术成熟度、以及商业化难度。”
屏幕开始滚动数据。凌看过去——那是一套复杂的评分体系，每个维度都有数十项子指标。
“独创性：S级。”七号念出第一个结果，“算法核心原理未见任何现有文献记载，底层数学模型具有明显的非现代特征。评估小组认为，这可能是某个失传上古文明的能量理论被重新发现并现代化改造的结果。”
“性能提升：A+级。在标准测试环境下，相比当前最先进的‘三级相位缓冲阵列’，该算法在同等体积下效率提升百分之五十二，能量波动抑制效果提升百分之六十七。”
“应用广度：S级。适用于所有涉及能量存储与缓冲的场景，包括但不限于：聚变反应堆输出平滑、灵能回路过载保护、星舰护盾充能缓冲、高能武器充能系统、甚至大型城市电网的峰值调节。”
“技术成熟度：b级。原理完整，模拟验证充分，但缺乏大规模实物测试数据。预计需要六到十二个月的中试阶段才能投入商业化应用。”
“商业化难度：A级。技术本身不涉及敏感领域，但性能提升幅度过大，可能触动现有能源巨头的利益格局，遭遇市场壁垒。”
五项评分，两项S级，两项A级，一项b级。
七号收起数据屏，看向凌。“综合评估等级：S-。这是秘银会近三年来评估过的七百四十一项技术中，第十二项获得S级评价的技术。”
瑞娜的呼吸微微屏住。凌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心里已经快速计算——S级评价，意味着什么？
“现在说估值。”七号的语气恢复平稳，“基于评估结果和当前市场行情，我们给出三个交易方案。”
“方案一：技术买断。秘银会可以代理全球独家买断权的拍卖，预估成交价区间为……”她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凌，“一百二十万至一百八十万灵晶。”
舱内一片死寂。瑞娜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椅子扶手。
一百八十万。这个数字在他们之前的预估里，是修复灵根全部材料的理想总价，是他们需要奋斗很久才可能触及的目标。而现在，一项边缘算法就可能实现。
“方案二：分区授权。”七号继续说，“将技术按星域或行业拆分授权。保守估计，仅人类联盟核心星域的能量管理行业，五年期的独家授权费可达四十万灵晶。如果拓展到其他种族星域和更多行业，总价值可能超过买断价。”
“方案三：技术入股。”七号调出一份名单，“目前有七家能源或科技巨头对S级技术有明确投资意向。如果选择技术入股，你们可以保留部分所有权，并分享未来收益。但需要承担合作风险和更长的回报周期。”
她说完，安静等待。
凌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信息。他知道这项技术有价值，但没料到价值会高到这个程度。这从侧面印证了禁忌芯片的恐怖——那里随便一项边缘知识，就足以改变一个行业。
“秘银会的佣金比例？”他问。
“S级技术享受优惠费率。”七号说，“买断交易佣金百分之十，授权交易佣金百分之十五，技术入股佣金为股权价值的百分之五。无论选择哪种，鉴定费用都会免除，这是对S级技术的特殊优待。”
百分之十，意味着如果以一百五十万成交，秘银会拿走十五万。依然是一笔巨款，但相比总价，可以接受。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凌说，“以及……如果选择买断，交易周期需要多久？”
“标准流程是三十至六十日。”七号回答，“包括公示期、竞拍、最终谈判和交割。但如果你们急需资金，秘银会可以提供短期预付款服务，最高可预付预估成交价的百分之三十，年化利率百分之十五，从最终款项中扣除。”
预付百分之三十。按一百五十万计算，就是四十五万灵晶。足够他们做任何事。
“利率不低。”瑞娜说。
“风险定价。”七号微笑，“毕竟技术尚未完成最终交割，预付款存在一定风险。但秘银会愿意为S级技术承担这种风险。”
凌站起身。“我们会在二十四小时内给出答复。另外，在最终决定前，这项技术的评估信息……”
“会严格保密。”七号也站起来，“秘银会的信誉建立在对客户信息的绝对保护之上。在你们授权公开前，评估报告只会存在于我的加密数据库和秘银会最高权限的中央服务器中。”
离开时，七号送到门口。在凌踏出房间前，她忽然开口：“林先生。”
凌回头。
仿生人经理站在门内，走廊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阴影。“有件事，可能超出我的职责范围，但我认为应该提醒您。”
“请说。”
“这项算法的理论基础……我在秘银会的上古科技档案库里，见过类似的结构特征。”七号的语气依然平稳，但用词很谨慎，“档案标记为‘寂灭王朝次级能源技术残卷’。当然，这只是结构上的相似，原理完全不同。您的算法明显更先进、更完善。”
她顿了顿：“但在这个市场上，相似性有时比真相更重要。如果有人注意到这种相似，可能会产生不必要的联想和……关注。”
凌的瞳孔微微收缩。“谢谢提醒。”
“不客气。”七号微微躬身，“那么，期待您的回复。”
走廊门合拢。
回程的路上，凌和瑞娜都没有说话。直到进入一个相对拥挤的升降梯，周围有几个其他乘客时，瑞娜才用极低的声音问：“她在警告我们？”
“更像是一种……免责声明。”凌同样低声回应，“她在告诉我们风险，同时也表明她知道了些什么，但选择不深究。这是在为后续合作建立信任，也是在提高她自己的价值，一个有洞察力且懂得分寸的中介，比一个只会按流程办事的仿生人更值得依赖。”
“那我们还卖吗？”
“卖。”凌毫不犹豫，“但要用最快的方式拿到预付款，然后尽快完成交易离开。在她说的‘有人注意到’之前。”
升降梯停下，门滑开。两人汇入人流。
凌的神识保持着基础警戒。但这一次，他感觉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不是具体的监视信号，而是一种更模糊的、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微微振动的感觉。
像是平静的水面下，有巨大的暗流开始涌动。
而他们刚刚抛下的那枚石子，激起的涟漪，可能比想象中传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