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谷深处的天然岩洞内,时间仿佛被一种粘稠的绝望胶质所凝固。那堆用所剩无几的干柴勉强维持的篝火,光芒黯淡,跳动不安,非但未能驱散洞内弥漫的阴冷与沉重,反而将三人脸上刻骨的疲惫、深重的忧虑以及近乎麻木的绝望映照得愈发清晰,如同镌刻在墓碑上的铭文。老葛靠坐在离洞口不远的石壁旁,左腿那处被狼爪撕裂的伤口,虽经紧急压迫止血和用最后一点草药粉末简单处理,暂时不再汩汩冒血,但边缘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白色,微微外翻,肿胀使得原本紧束的布条深深嵌入了皮肉,每一次他试图变换姿势以缓解长时间固定带来的僵硬,都会牵动伤处,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花白的鬓角,牙关紧咬,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林国栋蜷缩在洞穴最里侧相对干燥的角落,受伤的脚踝肿胀得骇人,皮肤绷紧发亮,颜色已从骇人的青紫转为一种更深沉、更不祥的紫黑色,仿佛皮下的淤血已坏死凝固,每一次极其微小的移动,甚至只是脉搏的搏动,都会引发一阵深入骨髓、几乎要让他晕厥过去的尖锐抽痛,他只能将伤腿尽量抬高垫在干草上,咬紧牙关忍受着这无休止的折磨。小陈年轻,身体上的创伤最轻,但精神上的压力却如同巨石压顶,他看看粮袋里那仅能数得清的几块硬如石头的干粮碎块,又看看两位伤势沉重、气息奄奄的同伴,年轻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慌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无助,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那张摊在篝火旁、泛黄脆弱却标注着决定他们生死去向的防水地图,以及从锈铁盒中发现的、那段语焉不详却如同魔咒般萦绕心头的留言——“东西藏在……河谷第三处裂口……希望后来者……揭露……”,像两块巨大的、带有磁力的陨石,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既带来了最后一搏的微光,也预示着前方更深不可测的黑暗与危险。
“不能再耗下去了。”老葛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皮在摩擦,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指,因失血而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地按在地图上那个用刺目红墨水标注的、如同滴血箭头般的符号所指的方位——哑巴谷下游,一处等高线密集得如同乱麻、预示着地势极其陡峭险峻的区域旁,几个细若蚊足、需凑近火光才能勉强辨认的小字标注着:“第三裂口”。“我的腿,废了大半,但爬,还能爬一段。林小子,你的脚算是半废了,留在这里,就是等着饿死、伤重而死。小陈年轻,脚力是好的,但经验不足,一个人出去,等于送死。”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解剖刀,依次扫过小陈惶恐不安的脸,最后深深刺入林国栋因剧痛和疲惫而显得空洞的眼底:“眼下,唯一的活路,可能就是赌上性命,去那个鬼知道藏着什么的‘第三裂口’搏一把。但我们三个,现在是残兵败将,没一个齐全的。一起去,速度慢得像蜗牛,每一步都可能碰上要命的坎;分开走,更是死路一条,让人逐个击破。”
林国栋干裂起皮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地图上那个红色的箭头仿佛带着灼热的能量,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他何尝不明白这是绝境中唯一可能存在的、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转机?但目光所及,老葛腿上那狰狞的伤口和自己这只如同累赘般的伤脚,现实的残酷像一堵冰冷坚硬的墙壁,无情地矗立在面前。他下意识地伸手,隔着破烂的衣衫,紧紧按住怀中那份用油布层层包裹、紧贴胸口、仿佛还带着老刘最后体温的文件,周芳气息奄奄的面容、赵建国决绝离去的背影、老栓叔临终前沉重的托付……无数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闪过。留下,是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希望彻底湮灭;前进,是踏上一条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的险途,但那渺茫的“一生”之中,或许还蕴藏着最后的希望火种。
“我去。”林国栋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淬了火的坚定,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直直地迎上老葛那双深不见底、饱经沧桑的眼眸,“我的脚是废了,但手还能动,爬,也能爬过去。不能把所有担子,都压在小陈一个人身上。我们三个,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必须绑在一起,互相撑着往前走。慢,就慢点,总比分开让人一口吞了强。”
小陈听到林国栋这番话,眼圈瞬间红了,一股混合着感动、悲壮和责任的暖流冲上心头,他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决:“对!葛叔,林大哥,我们一起!我年轻,力气足,我搀着你们!要活一起活,要死……也死在一块儿!绝不分开!”
老葛深邃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了许久,那目光中交织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对前路艰险的深深忧虑,有对同伴决绝的动容,更有一种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般、在绝境中迸发出的血性与担当。他重重地、仿佛要将胸中所有浊气都吐尽般,呼出一口长气,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好!那就一起走!但丑话说在前头,前面的路,是鬼门关套着阎王殿,每一步都得拿命去填。踏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决心既下,洞内的气氛反而从绝望的死寂,转变为一种悲壮的、临战前的凝重与专注。接下来的半天时间,他们像最吝啬的守财奴,进行了极限条件下的物资清点与分配。最后那点硬得能崩掉牙的干粮,被精确到指甲盖大小,分成三份,每人贴身藏好,那是维系生命最后火种的希望。所有水囊都被灌满了冰冷刺骨、却维系生命的溪水。小陈找来韧性最好的藤蔓,仔细地将林国栋那根赖以支撑的木棍关键部位反复缠绕加固,又为老葛制作了一个相对趁手的、可以分担部分体力的Y形木叉。老葛则不顾腿伤剧痛,强撑着用匕首尖端,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和毅力,将地图上通往“第三裂口”的关键路线和地形特征,小心翼翼地临摹在一块相对柔软、易于携带的桦树皮内侧,作为万一失散后的最后指引。
当一切准备就绪,洞外的天色已再次被浓重的暮色和升腾的夜雾所笼罩,峡谷中回荡的溪流声仿佛也带上了呜咽的悲音。三人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给予他们短暂喘息、却也带来更沉重命运的岩洞,毅然决然地拨开那道沉重的藤蔓帷幕,再次踏入了被未知与危险彻底吞噬的、黑暗的哑巴谷。
重新踏入哑巴谷湿滑阴冷的怀抱,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深渊边缘徘徊。峡谷下游的地势,果然如同地图预示的那般,险恶到了极点。河床被挤压得异常狭窄,湍急的河水如同被激怒的银龙,咆哮着、翻滚着,以雷霆万钧之势撞击着两岸犬牙交错的礁石,溅起的冰冷水花形成一片弥漫的水雾,让空气变得又湿又冷,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脚下不再是相对平坦的河滩,而是布满了长满滑腻青苔、大小不一的卵石,以及隐藏在水线下、深浅莫测的淤泥坑,每踏出一步,都需要先用木棍或脚小心翼翼地试探,稍有不慎,便是滑倒摔伤甚至被急流卷走的灭顶之灾。
林国栋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那根粗糙的木棍和紧紧搀扶着他的小陈身上。他受伤的左脚踝完全不敢沾地,每一次身体的移动和重心转换,即便有木棍和小陈的支撑,也会因为不可避免的晃动和地面的不平,牵扯到伤处,带来一阵阵如同钢针穿刺、烈火灼烧般的剧痛,痛感尖锐而持久,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头、鬓角不断滑落,与冰冷的水汽混合,模糊了视线。他只能凭借一股不肯倒下的蛮横意志力,将所有的呻吟和痛呼死死压在喉咙深处,将全部精神集中在下一个落点,以及如何最大限度地减轻同伴的负担上。
老葛的情况同样岌岌可危。他依靠那根临时制作的木叉和一条相对完好的腿,艰难地支撑着身体,但左腿的伤口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简陋的包扎下,鲜血不时渗出,在他走过的湿滑碎石和泥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痕迹。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金纸,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嘶哑的哮鸣,但他那双深陷的眼眸却依旧锐利如鹰,始终顽强地走在最前面,凭借对地图的深刻记忆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山地的惊人直觉,在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峡谷中,艰难地辨识着、开辟着前进的路径。
小陈成了连接前后、支撑全局的关键支柱。他一手必须牢牢搀扶住步履维艰、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靠过来的林国栋,另一只手还要时刻准备着,在老葛因腿伤而步履蹒跚、险些摔倒时,及时伸出援手。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紧张、坚毅和巨大的压力,他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既要时刻注意脚下,避开松动的石头和隐藏的淤泥陷阱,又要分神辨认老葛因体力不支而变得简短模糊的指令方向。汗水、雾水和溅起的河水混合在一起,浸透了他破烂的单衣,紧贴在年轻却已显单薄的脊背上,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用尚且稚嫩的肩膀,硬生生扛起了这份沉甸甸的责任。
最令人胆战心惊的,是一段需要紧贴着近乎垂直的湿滑崖壁边缘、蹑足而行的险路。脚下是深不见底、咆哮轰鸣的湍急河流,仿佛一张巨兽贪婪张开的大口;身旁是长满湿滑苔藓、无处着力的冰冷岩壁,可供落脚的宽度不足一尺,且向外倾斜。三人必须面朝岩壁,身体紧贴,像壁虎一样,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地横向挪动。林国栋几乎是将整个身体的平衡完全交给了小陈的搀扶和那根深深插入岩缝的木棍,每一次小心翼翼的移动,都感觉像是从死神镰刀下偷来的一寸生机,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老葛更是几乎全靠双臂惊人的力量和顽强的意志,拖着那条完全使不上力的伤腿,一点点地往前蹭,每挪动一寸,伤处都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冷汗淋漓。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耳边只有令人眩晕的水声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在生死边缘挣扎了多久,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挪过了那段最险的“鬼见愁”路段,找到一处相对宽阔、可以勉强容身的巨石平台,三人几乎同时瘫软下来,如同离水的鱼一般大口喘息,浑身湿透,冰冷的岩石汲取着他们体内最后一点热气,没有人说话,只有胸膛剧烈的起伏和压抑不住的、带着颤音的吸气声,在轰鸣的水声中微弱地回响。
“还……还能撑住吗?”老葛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他看向林国栋,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林国栋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失血和寒冷而泛着紫色,他连点头的力气都似乎没有了,只是艰难地掀了掀眼皮,表示自己还清醒。小陈直接仰面躺倒在冰冷的岩石上,望着峡谷上方那一线被浓雾笼罩、灰暗得如同绝望本身的天空,眼神有些涣散,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疲惫。
短暂的、如同偷来的喘息之后,求生的本能逼迫他们必须继续前进。根据地图指示和老葛的判断,那个寄托着最后希望的“第三裂口”,应该就在这附近了。那点微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摇曳,指引着他们走向命运的下一个拐点。
又经过一段仿佛没有尽头的艰难跋涉,在峡谷一个近乎直角、极其隐蔽的拐弯处,借着黄昏最后一丝挣扎着穿透浓雾的微弱天光,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地图上标注的地点。
那确实是一道巨大的、如同大地伤疤般的裂缝,狰狞地撕裂了陡峭的崖壁。裂缝的开口处被茂密得如同绿色瀑布般的藤蔓和顽强的灌木丛几乎完全遮盖,幽深黑暗,一股混合着千年霉味、湿冷岩石气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感的阴风,从裂缝深处幽幽吹出,带着刺骨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就是这里了。”老葛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高度警惕下的凝重。他示意小陈和林国栋在裂缝外一处相对可以藏身的巨石后等候,自己则强忍着腿上传来的阵阵剧痛,用开山刀小心地拨开纠缠的藤蔓,率先侧身,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道黑暗的裂隙。
裂缝初入极其狭窄,仅容一人侧身勉强通过,里面漆黑一片,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老葛擦亮了身上仅存的、一小截珍贵的火绒,微弱的、摇曳不定的火苗勉强照亮了前方几步的范围。脚下是湿滑的碎石和淤泥,洞壁布满了黏滑冰冷的苔藓。他向深处艰难地行进了约十几米,空间才略微开阔了一些,但依旧被浓重的黑暗和压抑的气氛所笼罩。
借着那点微弱得可怜的光亮,老葛如同最仔细的考古学家,一寸一寸地搜索着这个显然并非完全天然形成的空间。很快,他的目光锁定在裂缝内侧一处较为干燥、有明显人工垒砌痕迹的石台角落。那里,一个用厚实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外面还用浸过油的绳索紧紧捆扎的长方形物体,静静地躺在那里,上面落满了灰尘,却仿佛散发着无形的、沉重的气息。
“在这里!”老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低呼一声,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产生回响。
听到声音,小陈搀扶着林国栋,也小心翼翼地挪了进来。三人围拢在那簇微弱的火苗旁,如同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老葛用匕首小心地割断早已发硬脆化的绳索,一层层揭开那历经岁月侵蚀的油布。里面露出的,并非他们迫切需要的食物或药品,而是几本装订整齐但纸张严重泛黄的笔记本、一叠用金属回形针别着的、字迹密密麻麻的文件,以及——一个用软木塞紧紧封存、瓶身贴着模糊标签的玻璃瓶,瓶子里赫然装着几卷微缩胶卷!
老葛迅速拿起最上面一本笔记本,吹去表面的浮尘,轻轻翻开。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但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可辨,不再是枯燥的气象数据,而是详实的工作日志和……充满个人情绪的记录!他快速浏览着,脸色越来越凝重,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起来,拿着笔记本的手指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小陈和林国栋也屏息凝神,凑近观看。
日志的内容,如同一声惊雷,在他们心中炸响!里面详细记载了气象站工作人员如何在一次看似普通的山区数据监测中,意外发现了张技术员手下人员鬼鬼祟祟、进行非法勘探乃至小规模盗采某种国家明令保护、具有战略意义的稀有矿产的确凿证据!他们曾满怀责任感地向上级部门反映,却如同石沉大海,反而开始受到各种不明势力的威胁、监视,甚至恐吓。日志的后半部分,字里行间充满了被孤立、被背叛的焦虑、恐惧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最后一篇日志的日期,就在气象站被强行解散的前几天,笔迹潦草慌乱,仿佛是在极度惊恐中写下:“……他们已经没有耐心了,警告变成了最后的通牒……站长老李昨天被他们的人带走去‘谈话’,到现在音讯全无……我们必须把最重要的东西藏起来……藏到一个他们绝对想不到的地方……希望……希望有一天,后来的人能发现它,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那叠文件,则是更加直观、更具冲击力的铁证!包括偷偷拍摄的(尽管画面模糊)非法作业点照片、记录的可疑车辆信息和时间,甚至还有几张看似是从内部流传出来的、关于盗采矿石初步成分分析的纸条!而那个玻璃瓶中的缩微胶卷,根据瓶身模糊的标签推断,极有可能是更早时期、关于这片山脉地质构造和矿产分布的官方勘探报告底片,其潜在价值与杀伤力,无法估量!
“这……这才是他们真正害怕被捅出去的东西!”小陈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颤抖,带着哭腔,“比倒卖粮食……要严重一千倍,一万倍!这是挖国家的墙脚啊!”
林国栋感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又瞬间变得冰凉!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张技术员那伙人要像疯狗一样对他们穷追不舍、必欲除之而后快!为什么老葛他们的林业保护站会被无情解散!为什么这个气象站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他们所触及的,不仅仅是一些基层的贪腐问题,而是一个足以震动更高层面、盗采国家战略资源的惊天大案!老刘用生命保护下来的合作社黑账,或许只是这个巨大冰山浮出水面的一个小小棱角,而此刻他们手中握着的,才是能引爆整个冰山、将那些蛀虫炸得粉身碎骨的终极炸弹!
“怪不得……怪不得他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不死不休……”老葛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来自深渊,带着刻骨的寒意和一种真相大白后的沉重,“我们之前,都太小看这群人的胆量和胃口了。他们不是在贪污,是在叛国!”
希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真实,沉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而是化作了手中这些冰冷而确凿的证据。但这希望,也如同双刃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危险和更加沉重的责任。他们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在雷区中行走。
就在三人被这石破天惊的发现震撼得心神激荡、沉浸在巨大的愤怒与沉重的使命感中时,裂缝之外,原本只有永恒溪流轰鸣的峡谷中,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绝不属于自然之音的异动!那是……碎石被刻意放轻脚步踩动的细碎声响!而且,听声音的来源和频率,绝非一人,而是呈扇形散开,正在小心翼翼地逼近!
老葛的反应快如闪电!他猛地一口吹熄了手中那点微弱的火绒,裂缝内瞬间被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所吞噬!他一把将刚刚发现的、沉甸甸的油布包裹塞进林国栋怀里,用低得几乎只剩气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命令道:“拿稳了!拼了命也要保住!这是我们……翻盘的唯一指望!”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刹那,裂缝入口处,传来一声粗暴、得意而又充满威胁的吆喝,清晰地穿透了水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里面的人给老子听好了!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插翅难飞!识相的就自己滚出来!免得爷爷们动手,让你们死无全尸!”
是搜山队!他们竟然真的像幽灵一样,摸到了这人迹罕至的哑巴谷最深处!而且听这声音和架势,已经彻底堵死了他们唯一的出口!
绝境!真正的、毫无退路的绝境!前有恶狼堵门,后是深不见底、未知的黑暗裂缝,进退维谷,生机渺茫!
“操他娘的!跟他们拼了!”小陈年轻气盛,热血瞬间冲上头顶,屈辱和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抓起柴刀就要不顾一切地往外冲。
“回来!你想送死吗?!”老葛低吼一声,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焦灼,一把死死拽住小陈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压抑到极致、却依旧如同擂鼓般狂跳的心跳声和粗重紊乱的呼吸。林国栋紧紧抱着怀里那份比泰山还重的、刚刚到手的新证据,冰冷的玻璃瓶紧贴着他的胸口,寒意直透心扉。怎么办?冲出去,面对数量不明、装备精良的敌人,无疑是自投罗网,必死无疑;留在里面,对方一旦强攻或采用火攻烟熏,同样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系于一线的时刻,老葛似乎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却异常坚定的决定。他猛地凑到两人耳边,用急促到几乎无法分辨的气音,飞快地交代着最后的计划:“听着!他们不清楚里面的情况!我腿废了,根本跑不掉!我留在这里,弄出动静,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林小子,你和小陈,顺着裂缝往里摸!这裂缝肯定有别的出口,或者能藏身的地方!找到机会,就逃!头也别回!这些东西……比我们的命重要!一定要送出去!听到没有?!”
“不行!葛叔!要死一起死!”小陈的眼泪瞬间涌出,带着哭腔死死抓住老葛的胳膊。
“放你娘的狗屁!”老葛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严厉,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都死在这里,这些东西谁送?!老刘的血白流了?!这好不容易找到的证据白费了?!给我记住!活下去!把东西送出去!才是对我们所有人……最大的交代!才是真正的报仇!”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砸在两人的心上。
林国栋在绝对的黑暗中,虽然看不见老葛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义无反顾、舍生取义的决绝气息。巨大的悲痛和如同海啸般的负罪感瞬间将他淹没,但他知道,此刻没有时间犹豫,没有资格悲伤。老葛是在用自己作为最后的盾牌,为他们争取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走!”老葛猛地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们向裂缝深处狠狠一推,然后转身,用开山刀用力敲击着洞壁,发出清脆而响亮的“铛铛”声,同时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发出挑衅的、充满蔑视的怒骂:“狗杂种!进来啊!爷爷在这儿等着你们呢!”
外面的搜山队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叫骂吸引,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嚷和武器碰撞的声音,注意力似乎瞬间被老葛吸引了过去。
林国栋一咬牙,眼中热泪涌出,却强行忍住悲声,一把拉住还在挣扎、不愿离去的小陈,用嘶哑的声音低喝道:“听葛叔的!走!别让他白死!”两人借着黑暗的掩护,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向着裂缝更深、更黑暗的未知深处,亡命摸索而去。
身后,老葛的叫骂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激昂,伴随着搜山队逐渐逼近的、纷杂的脚步声和凶狠的呵斥声。每一声叫骂,每一声脚步,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林国栋和小陈的灵魂深处。他们不敢回头,只能将无尽的悲痛、满腔的仇恨和那份重于生命的证据,死死地背负在伤痕累累的肩上,咬着牙,含着泪,义无反顾地扎进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走向未知的、或许更加残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