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将熄未熄，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仙魔关废墟像一头受伤的巨兽，在晨雾中沉默喘息。王小仙靠着断墙，眼睛闭着，呼吸均匀，右臂袖口下的因果金纹却微微发亮——他没睡。
五丈外，赤灵儿盘膝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血镜横放膝前。镜面朝外，映着方圆百丈的每一寸阴影。她蒙面巾下的眼睛同样闭着，但血镜边缘，一丝极淡的血色雾气正缓缓流转。
“东南，三十丈，岩缝。”赤灵儿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沙地。
王小仙没睁眼，只是右手中指轻轻叩了叩膝盖。
几乎是同时，东南方向那处岩缝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闷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夜色中，隐约可见一道模糊的影子踉跄退走，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第七个了。”赤灵儿说。
“效率有点低啊。”王小仙这才睁开眼，伸了个懒腰，“从子时到现在，才摸过来七拨人。鬼鸮那老小子，办事不太行。”
苏清寒从另一侧走来，冰魄剑已归鞘，但剑穗上凝着未散的寒霜。“东北和西边也有动静，但没靠近，只是远远看着。”她在篝火余烬边坐下，拾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炭火，“像是在等什么。”
“等咱们动身呗。”凌无双的声音从废墟高处传来。她坐在一截倾倒的石柱上，指尖捻着一枚赤红毒针，针尖对着东方初升的晨光，“葬仙崖那‘幽冥战’试炼，恐怕已经成了个明晃晃的饵。谁先咬钩，谁就先亮底牌。”
顾长生扛着巨盾走过来，盾面上还残留着昨夜与鬼鸮对峙时被幽冥气息侵蚀的淡淡焦痕。“那咱们还去不去了？”
“去啊，为什么不去？”王小仙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饵是饵，可谁说咬钩的就一定是鱼？万一是钓鱼的人呢？”
他走到篝火边，用脚把余烬彻底踩灭，抬起头时，脸上又挂起那副标志性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容：“再说了，来都来了，门票都买了——虽然是被强买强卖的——不看完全场，岂不是亏了？”
天光渐亮，晨雾被染成淡淡的金红色。
五人收拾停当，再次朝着葬仙崖的方向进发。废墟在身后渐渐远去，前方是逐渐陡峭的山道，和那座隐藏在晨雾中的、如同巨兽张口般的崖口。
一路上异常安静。
没有袭扰，没有埋伏，甚至连鸟兽虫鸣都听不见。只有山风吹过嶙峋岩石的呜咽，和五人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太安静了。”苏清寒忽然说。她冰魄剑已出鞘半寸，剑身映着晨光，泛着冷冽的银辉。
“暴风雨前的宁静。”凌无双指尖夹着三枚毒针，目光扫过两侧高耸的岩壁，“我打赌，等咱们进了试炼，外面就该热闹了。”
赤灵儿走在最前，血镜镜面始终对着前方道路。“前方五十丈，崖口，有很强的因果扰动。不止一道。”
王小仙点点头，右臂袖口下的金纹又亮了几分。“看来‘观众’已经就位了。诸位，准备好登台唱戏了吗？”
葬仙崖的入口，比昨夜看起来更加阴森。
那扇刻满幽冥纹路的青铜巨门敞开着，门内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门两侧的岩壁上，昨夜还未曾注意到的位置，此刻竟嵌着数十具风化严重的骨骸。有人的，也有兽的，姿态各异，但无一例外，头颅都朝着门内的方向，空洞的眼眶仿佛还在凝视着什么。
而在青铜门正前方十丈处，那尊高达十丈的青铜战像，已然“活”了过来。
不，不是活。
是“醒”了。
战像眼中燃烧的幽冥鬼火，从昨夜黯淡的幽绿色，变成了炽烈的血红色。它手中那柄残缺的幽冥战戟，戟刃上缠绕着实质般的黑色煞气，每一次呼吸，戟尖都会在空气中划出淡淡的黑痕。
“擅闯者，死！”
战像发出与昨夜相同的战吼，但这一次，吼声中蕴含的威压，强了何止十倍！声浪如实质的锤子，狠狠砸在五人胸口！
顾长生闷哼一声，巨盾“镇山”猛地顿地，土黄色灵光如瀑布般从盾面泻下，在身前凝成一道厚重的光墙，才勉强抵住声浪冲击。
王小仙却一步未退。他右臂抬起，因果幽冥臂的金纹脱离皮肤，在身前凝成一面淡金色的、半透明的圆盾。声浪撞在圆盾上，竟如撞上弹簧，被反弹回去小半，在战像脚下的地面炸开一片蛛网般的裂痕。
“哟，起床气不小啊。”王小仙甩了甩右臂，金纹重新隐入皮肤，“这位……守墓的战将大哥，商量个事儿？我们赶时间，您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回头给您烧点纸钱——上好的幽冥通宝，童叟无欺，怎么样？”
战像血红的鬼火眼睛，死死盯住了王小仙。它沉默了约莫三息，然后，缓缓举起了战戟。
“试炼，启。”
“幽冥战阵，第一重——‘百鬼夜行’！”
战戟重重顿地！
“轰——！”
以战像为中心，方圆三十丈的地面，突然塌陷！不是物理塌陷，而是空间意义上的“下沉”！五人脚下的地面变得虚实不定，仿佛踏在沼泽上。紧接着，塌陷的“坑”中，无数道黑影如潮水般涌出！
那些黑影没有固定形态，时而凝聚成持刀持剑的兵卒，时而散作张牙舞爪的鬼影，时而化作翻滚的毒雾、流淌的污血。它们发出尖锐的、非人的嘶嚎，从四面八方扑来，每一道黑影蕴含的幽冥煞气，都不弱于筑基初期的修士！
而这样的黑影，成百上千！
“结阵！”苏清寒清叱一声，冰魄剑化作漫天银光，“冰魄净邪·剑域·天罗！”
淡蓝色剑域瞬间展开，将五人笼罩其中。剑域边缘，剑气如网，最先扑来的几十道黑影撞在网上，瞬间被切割、冻结，化作黑烟消散。但更多的黑影前赴后继，剑域光幕被撞得涟漪不断！
顾长生巨盾“镇山”在剑域内再次顿地：“土灵壁垒·千山固！”第二重防御光墙在剑域内部升起，双层防护！
凌无双指尖毒针如暴雨般射出，每一针都精准命中一道黑影的核心。“爆炎毒针·散！”毒针炸开，赤红毒雾在黑影群中弥漫，触之即燃，暂时清出一小片空地。
赤灵儿没有直接攻击黑影。她身影在剑域内游走，血镜镜面始终对着那尊青铜战像。“它在控制黑影。核心在战戟与地面的连接处——那里有很强烈的因果线。”
“看到了。”王小仙右眼瞳孔中，金纹流转。在他“因果道种·心镜明照”的视野里，那尊战像脚下，延伸出成千上万条细密的、墨绿色的因果线，每一条都连接着一道黑影。“不愧是守墓的战将，一人成军啊。”
他右臂抬起，因果幽冥臂的金纹再次脱离皮肤，这次却不是凝成盾，而是化作无数根比发丝还细的金色丝线，如蛛网般撒向那些墨绿因果线。
“因果道种·万法归流·断线。”
金色丝线与墨绿因果线接触的刹那，没有激烈的碰撞，只有无声的湮灭。每一条被金色丝线缠上的墨绿因果线，都会从中间断裂，然后化作青烟消散。而与之连接的那道黑影，则会骤然僵直，接着溃散成最原始的幽冥煞气。
但墨绿因果线太多，太密。王小仙的金色丝线虽然精准，但湮灭的速度，远远跟不上黑影涌出的速度。
“清寒师姐！”王小仙忽然喊道，“东北角，剑域外三丈，地下七尺！”
苏清寒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动了。冰魄剑脱手飞出，如一道银色闪电，精准刺入他所说的位置！
“噗！”
剑尖入土，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那片地面猛地炸开，一道比其他黑影凝实数倍、手持双刀的人形鬼将，被冰魄剑从地下生生“钉”了出来！鬼将发出凄厉的嘶嚎，挣扎着想拔剑，但冰魄剑上的寒气已瞬间蔓延全身，将它冻成一具冰雕，然后“砰”地炸碎。
这一下，东北角涌出的黑影，骤然减少了三成！
“无双师姐！正西，岩壁裂缝，离地一丈，有团不断蠕动的阴影！”
凌无双手腕一抖，三枚赤红毒针呈品字形射出，钉入岩缝。毒针上的“爆炎散”瞬间引爆，火光中，传来一声尖锐的虫鸣，接着是一大团黏稠的、不断滴落黑液的阴影炸开，正西方扑来的黑影顿时稀疏不少。
“长生师兄！脚下！有东西在挖洞！”
顾长生想都不想，巨盾“镇山”猛地向下一砸！“土灵镇岳·震！”
盾面砸地的瞬间，一股浑厚沉重的土灵冲击波呈环形扩散开。众人脚下三丈范围内的地面，如同水面般剧烈起伏了一下。紧接着，七八道正准备破土而出的、蛇形的黑影，被这股冲击波硬生生震成了齑粉。
“赤灵儿！战像左膝后方三寸，盔甲接缝处！”
赤灵儿身影一晃，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战像侧面——尽管战像高达十丈，但她血藤缠足，在岩壁上几次借力，便已跃至相应高度。血镜镜面对准那处盔甲接缝，镜面血光一闪：“血债因果·蚀！”
一道凝练的血色光束，精准射入接缝。那里顿时冒出“嗤嗤”白烟，战像左腿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到一瞬的迟滞。
但就是这一瞬的迟滞，被王小仙抓住了。
他右臂因果幽冥臂的金纹，骤然亮到刺眼！所有散出的金色丝线瞬间收回，在掌前凝成一枚核桃大小、缓缓旋转的金色光球。
“因果道种·万法归流·溯本！”
光球激射而出，不是射向战像，而是射向战像脚下那片塌陷的、不断涌出黑影的“坑”！
光球没入“坑”中的刹那，整个“坑”的塌陷骤然停止。紧接着，坑底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怒吼。所有涌出的黑影，齐刷刷僵住，然后如潮水般倒退回坑中！
那尊青铜战像，第一次后退了半步。
它血红的鬼火眼睛，死死盯住了王小仙。战戟缓缓抬起，戟尖指向他。
“汝，有资格。”
“幽冥战阵，第二重——‘战魂共鸣’。”
战像双手握戟，戟刃朝下，缓缓插入地面。不是顿，是“插”，如同插进豆腐般，轻易没入坚硬的岩石。
“嗡——”
低沉的、仿佛万千战魂齐声吟唱的共鸣声，从地底传来。整个葬仙崖口，开始震动。
两侧岩壁上，那些风化的骨骸，眼眶中齐齐亮起血红色的鬼火。它们开始“动”了——不是走下岩壁，而是骨骼寸寸碎裂，化作无数骨粉，然后在空中重新凝聚，凝成一具具完整的、身披残破盔甲的骷髅战士！
十具，百具，三百具……密密麻麻，几乎铺满了崖口前的空地。
而每一具骷髅战士的气息，都比之前的黑影强了不止一筹，几乎都有筑基中期的水准！
更可怕的是，它们不是散兵游勇。三百具骷髅，自动分成三十个小队，每队十人，有持盾的，有持矛的，有持弓的，彼此间隐隐呼应，竟是标准的战阵配合！
而那尊青铜战像，就站在所有骷髅战阵的最中央，如同统帅千军的将领。它血红的鬼火眼睛扫过自己的“军队”，然后，再次锁定王小仙。
战戟缓缓抬起，戟尖前指。
“杀。”
三百骷髅，齐步向前。脚步落地，声如闷雷。
王小仙看着眼前这支沉默的、散发着死亡与战意的骷髅军队，又抬头看了看远处山脊上——那里，在晨光中，隐约可见几道模糊的人影，正静静注视着崖口的一切。
他忽然笑了。
笑得特别灿烂。
“我说怎么这么大方，直接上‘战魂共鸣’。”他转头，对身后的同伴们眨了眨眼，“原来不止咱们一拨观众啊。这是要咱们当众表演，给暗处那些家伙，也‘打个样’？”
苏清寒冰魄剑斜指地面，剑身嗡鸣：“要退吗？”
“退什么退？”王小仙右臂抬起，因果金纹如活物般在皮肤下游走，“人家搭好了台，请好了观众，咱们这主角要是怂了，多丢人？”
他看向那步步逼近的骷髅战阵，又看了看中央那尊如岳临渊的青铜战像，脸上笑容不减，眼中却亮起一种跃跃欲试的光芒。
“不就是‘战魂共鸣’么？”
“刚好，我这儿也有点新想法，想找‘人’试试——”
他深吸一口气，右臂猛然握拳！
“因果道种·万法归流·拟阵！”
“咱们也来——”
“共鸣一个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