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仙魔关的废墟中，几堆篝火在夜风中摇曳不定。王小仙背靠着一截断墙，手中把玩着从墨渊真身溃散处捡来的银甲碎片。碎片边缘锋利，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这玩意儿材质不错，熔了应该能打几把好匕首。”他用指甲弹了弹碎片，发出清脆的颤音。
苏清寒坐在对面，正用一块软布擦拭冰魄剑。剑身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褐色，在剑脊上形成难看的斑驳。“你还有心思惦记这个？”她头也不抬，“刚才那些袭扰的蚀魂卫，退得太蹊跷了。”
“确实蹊跷。”凌无双蹲在篝火旁，将几味药草捣成糊状，小心地敷在顾长生手臂的伤口上，“蚀魂卫向来不死不休，这次却一击即退，倒像是……”
“像是来探路的。”赤灵儿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她靠在一块倾倒的巨石后，血镜横在膝上，镜面朝外，“我在镜中看到，他们退走时分成三股，每股不过七八人，但彼此间有血色丝线相连——是‘血傀牵丝术’。”
王小仙坐直身子，将银甲碎片揣进怀里：“血傀牵丝？那不是幽冥殿监察使的招牌手段么？专门用来监控属下、传递情报的。”
“正是。”赤灵儿抬起血镜，镜面映出她蒙面巾下冷冽的眼，“也就是说，刚才那波袭扰，有人在暗处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包括小仙你化解‘幽冥鬼爪’的手法，恐怕都被人记下了。”
顾长生活动了下包扎好的手臂，闷声道：“那还等什么？直接杀过去，把暗处那老鼠揪出来！”
“长生师兄莫急。”王小仙摆了摆手，脸上却露出那种惯有的、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人家既然摆好了戏台，咱们不陪他唱一出，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他话音未落，废墟东北角的黑暗里，突然传来极轻微的“咔哒”声。
像是枯枝被踩断。
但又不太像。
五个人几乎同时动了。
苏清寒冰魄剑无声出鞘，剑尖斜指地面，剑气在周身三丈内凝成一片若有若无的霜雾。顾长生巨盾“镇山”已横在身前，土黄色灵光如水流般从盾面淌下，没入脚下焦土。凌无双指尖夹着三枚赤红毒针，针尖在夜色中泛着幽蓝光泽。赤灵儿身影一晃，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处，只有血镜反射的微光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王小仙却依旧坐着，只是右臂袖口下，因果幽冥臂的金纹微微亮起。
“几位，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他扬声笑道，声音在寂静的废墟中传得很远，“这大半夜的，荒郊野岭，咱们烧着火堆喝着热汤，你们却要在暗处喝风——多不合适啊。不如出来坐坐，聊聊？”
黑暗中一片死寂。
过了约莫三息，东北角那团最浓的阴影，突然如墨汁入水般“漾”开了。七道身影缓缓走出。
为首的是个瘦高男子，披着暗红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下半张苍白的脸和削薄的嘴唇。他身后六人，清一色黑袍，面覆青铜鬼面，腰间悬着制式的幽冥短刃，行动间步伐完全一致，仿佛同一个人分出的六个影子。
“王小仙。”瘦高男子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像两片砂纸在摩擦，“久仰了。”
“客气客气。”王小仙拍拍屁股站起来，拱了拱手，“还未请教？”
“幽冥殿，监察司第七席，鬼鸮。”瘦高男子微微抬头，兜帽阴影下，一双灰白色的眼睛毫无生气地看过来，“奉殿主之令，监察仙魔关战事。适才见王道友手段不凡，特来……请教。”
他说“请教”二字时，语气毫无波澜，却让周遭温度骤降了几分。
“请教？”王小仙眨了眨眼，“怎么个请教法？”
鬼鸮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手苍白得近乎透明，五指细长，指甲漆黑如墨。“很简单。”他灰白的眼珠转向苏清寒，“接我三招。接得住，今夜我等退去。接不住……”
他顿了顿，削薄的嘴唇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便请诸位，随我回幽冥殿，面见殿主。”
“呵。”苏清寒轻嗤一声，冰魄剑挽了个剑花，剑尖遥遥指向鬼鸮，“要打便打，何必废话。”
“清寒师姐霸气！”王小仙竖起大拇指，却侧移半步，挡在了苏清寒斜前方，“不过鬼鸮大人远来是客，咱们得讲礼数——这样，三招是吧？我来接。”
鬼鸮灰白的眼珠转向他：“你？”
“怎么，嫌我修为低？”王小仙笑嘻嘻的，“要不这样，咱们加点彩头。我若接住你三招，你回答我三个问题。我若接不住——不用你抓，我自己捆好了跟你回幽冥殿，怎么样？”
鬼鸮盯着他看了两息，缓缓点头：“可。”
话音刚落，他抬起的右手五指猛然一握！
没有任何征兆，王小仙周身三丈内的空间，突然塌陷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塌陷，而是“存在”本身被某种力量强行扭曲、压缩！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线在那一小片区域里弯曲折叠，地面无声下陷了三寸。更可怕的是，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的“意念”从天而降，狠狠砸向王小仙的识海！
这是直接攻击神魂的“幽冥镇魂术”！
“小仙！”顾长生低吼一声就要前冲，却被凌无双一把按住。
“别动！”凌无双指尖毒针已绷紧，“相信他！”
王小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右臂袖口下，因果幽冥臂的金纹骤然亮到极致，识海深处那块残碑嗡嗡震颤，碑文道韵化作无数金色丝线，在神魂外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幽冥镇魂”的力量轰在“因果心网”上，竟如泥牛入海，被那些金色丝线层层分解、疏导，最后化作一缕青烟，从他头顶袅袅飘散。
第一招，破。
鬼鸮灰白的眼珠里，第一次有了波动。他盯着王小仙，缓缓吐出两个字：“有点意思。”
他抬起左手，与右手在胸前虚合。双掌之间，一团墨绿色的火焰凭空燃起。那火焰没有温度，反而散发着刺骨的阴寒，火焰核心处，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怨魂在痛苦挣扎、哀嚎。
“幽冥魂火，去。”
鬼鸮双掌一分，墨绿火焰一分为七，化作七条狰狞的火蛇，凌空扑向王小仙！每一条火蛇的轨迹都飘忽不定，时而交织，时而分散，封死了所有闪避的角度。火焰未至，那股侵蚀神魂的阴寒已让篝火都黯淡了几分。
王小仙依旧没动。他右臂抬起，因果幽冥臂的金纹脱离皮肤，在空气中凝成七枚巴掌大小的金色符文。符文旋转，每一枚都精准地对上一条火蛇。
“因果道种·借力化力。”
七条火蛇撞上金色符文的刹那，竟齐齐调转方向，反而朝着鬼鸮身后的六名黑袍人扑去！那六人显然没料到这一出，仓促间各施手段格挡，但幽冥魂火乃监察使秘术，岂是易与？其中三人被火蛇擦中，黑袍瞬间燃起墨绿火焰，惨叫着倒地翻滚，火焰却如附骨之疽，怎么也扑不灭。
鬼鸮脸色一沉，袖袍一挥，三道墨绿符箓射出，没入那三名属下体内，才勉强压住魂火。他再看向王小仙时，那双灰白的眼睛里，已带上了一丝凝重。
“两招了。”王小仙拍了拍袖子，好像刚才只是掸了掸灰，“鬼鸮大人，最后一招，可得用点真本事了。不然回去不好交差啊。”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戳心。鬼鸮削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周身气息骤然变得危险起来。
他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眼眶深陷的脸。最诡异的是，他额心正中，竟有一道竖着的、紧闭的墨绿色眼缝。
“第三招。”鬼鸮的声音变得空洞缥缈，仿佛从极远处传来，“幽冥真眼，开。”
额心血缝猛然睁开！
那是一只完全由墨绿色火焰构成的竖瞳，瞳孔深处，倒映着无数扭曲的幽冥景象。竖瞳睁开的刹那，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以鬼鸮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地面无声龟裂，裂缝中渗出墨绿色的幽冥之气，空气中响起万千怨魂的尖啸！
竖瞳转动，锁定王小仙。
一道凝练到极致、仅有发丝粗细的墨绿光束，从竖瞳中激射而出！光束所过之处，空间被腐蚀出淡淡的黑痕，速度快到超越视觉的极限！
这一次，王小仙动了。
他没有硬接，而是右脚向前踏出半步，右臂因果幽冥臂的金纹瞬间蔓延全身，整个人化作一道虚实难辨的金色残影，向左侧滑出三尺！
墨绿光束擦着他右肩掠过，在他身后的断墙上，无声无息地蚀出一个拇指粗细、深不见底的黑洞。断墙微微一震，随即以那个黑洞为中心，迅速染上墨绿色，然后“哗啦”一声，垮塌成满地冒着绿烟的碎块。
“好险好险。”王小仙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鬼鸮大人这‘幽冥真眼’，怕是能瞪死一头裂地魔狼吧？”
鬼鸮额心竖瞳缓缓闭合，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他盯着王小仙，灰白的眼珠里翻涌着惊疑、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三招已过。”王小仙笑眯眯地伸出手，“那么，按照约定，鬼鸮大人该回答我三个问题了。”
鬼鸮沉默片刻，缓缓点头：“问。”
“第一个问题，”王小仙竖起一根手指，“墨渊在幽冥殿，排第几？”
鬼鸮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但还是答道：“少主乃殿主嫡传，位列幽冥十子第三席。”
“第三席啊……”王小仙摸了摸下巴，“那前两位是？”
“这算第二个问题？”
“算。”
鬼鸮顿了顿，道：“第一席，幽冥圣女墨璃，闭关十年，未出。第二席，血狱剑子刑戮，三年前入‘万鬼窟’炼心，生死不知。”
“原来如此。”王小仙点点头，竖起第三根手指，“最后一个问题——幽冥殿这次大张旗鼓进犯仙魔关，甚至不惜让墨渊动用‘幽冥真身’，真正的目标是什么？别告诉我只是为了抢‘幽冥本源珠’。”
这个问题问出，鬼鸮那双灰白的眼珠，死死盯住了王小仙。废墟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升腾。
远处黑暗中，似乎又有几道阴影，无声地挪动了位置。
过了很久，鬼鸮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如旧，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葬仙崖下，不止有‘幽冥本源珠’。”
“还有一道……连通‘上古幽冥’的‘裂隙’。”
“殿主之命，是取珠，镇隙。”
他说完，深深看了王小仙一眼，转身。那六名黑袍人——包括受伤的三人——迅速聚拢，退入黑暗之中，转眼消失不见。
废墟重归寂静，只有篝火在夜风中摇曳。
王小仙站在原地，右臂袖口下的金纹缓缓隐去。他望向鬼鸮消失的方向，又转头看了看葬仙崖那深邃的黑暗轮廓，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收敛。
“连通上古幽冥的裂隙……”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若有所思。
苏清寒收剑入鞘，走到他身边：“他的话，可信几分？”
“三分真，七分假，或者倒过来。”王小仙揉了揉眉心，“但有一点肯定没错——葬仙崖底下，有比‘幽冥本源珠’更麻烦的东西。不然幽冥殿不会这么下本钱。”
顾长生扛着巨盾走过来，瓮声道：“管他什么裂隙珠子，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凌无双则蹲在刚才被“幽冥真眼”光束蚀穿的断墙废墟旁，用一根银针小心地挑起一点墨绿色的灰烬，放在鼻尖嗅了嗅，眉头紧皱：“这‘幽冥真眼’的腐蚀力，带着一股很古老的死气……不像是当代幽冥殿的功法。”
赤灵儿的身影如鬼魅般从另一侧阴影中浮现，血镜镜面上，隐约残留着几道飞速远去的血色丝线虚影。“他们没走远，在西南五里外一处岩洞里停下了。另外……”她顿了顿，“半炷香前，东边十里外的山脊上，还有另一批人在窥视。不是幽冥殿的人，气息很杂，有仙道，也有……魔道。”
王小仙挑了挑眉，吹了声口哨：“哟，这下真热闹了。幽冥殿的监察使，不明身份的窥视者，再加上咱们这几个‘愣头青’——这仙魔关的夜，看来是消停不了了。”
他走到篝火边，用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让火焰燃得更旺些。
“不过嘛，”他抬起头，火光映亮了他半边脸，那副狡黠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人越多，水越浑。水越浑，才好……摸鱼。”
苏清寒看着他：“你又打什么主意？”
“主意暂时没有。”王小仙扔下树枝，拍了拍手上的灰，“但有一点很清楚——葬仙崖那‘三层试炼’，咱们得抓紧了。鬼鸮今天退走，是因为摸不清我的底细，也忌惮咱们抱团。等他调集更多人手，或者等那‘裂隙’有什么异动……”
他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
“那还等什么？”顾长生把巨盾往地上一顿，“现在就杀进葬仙崖，管他什么试炼，一口气闯过去！”
“长生师兄，稍安勿躁。”王小仙摆摆手，“试炼要闯，但也不能被人当枪使，更不能替人火中取栗。鬼鸮透露‘裂隙’的消息，未必安了好心。说不定，他就盼着咱们急吼吼地冲进去，替他探路呢。”
他环顾众人，笑容里多了几分认真：“今夜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赤灵儿师妹辛苦些，用血镜盯着点四周动静。明日一早，咱们再去会会那‘幽冥战’的守墓者——不过这一次，得多长个心眼。”
夜色渐深，篝火噼啪。
仙魔关的废墟在黑暗中沉默，远处山峦的轮廓如同匍匐的巨兽。而在更远的、目光难以触及的黑暗深处，似乎有更多的阴影在蠕动，更多的视线，冷冷地投向这片焦土，以及焦土上那簇微弱却顽强燃烧的火光。
新的风暴，正在悄然凝聚。
而风暴的中心，或许就在葬仙崖下，那道连通着不可知上古之地的“裂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