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章若英的面谈,安排在了她位于香蜜湖附近的私人茶室。环境清幽,但气氛凝重。
林强将iphone样机、市场下滑数据以及张志伟团队的初步研判,毫无保留地呈现给章若英。他甚至演示了iphone地图应用的滑动与缩放。
章若英全程沉默地听着,看着,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杯的边缘。直到林强说完,茶室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细微的送风声。
“看来,‘出奇’这条线,侦察到的不是小股敌人,而是可能改天换地的风暴。”良久,章若英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你怎么想,林强?”
“章总,我的判断是,pNd市场的黄金窗口期,可能比我们预想的要短。iphone代表的不仅是产品,更是一种生态和体验标准。当这种体验与移动网络结合,普及开来,我们现有的硬件优势壁垒,会被快速消解。”林强清晰地说出自己的结论,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判断。
“所以,你建议全面转向?”章若英抬眼看他,目光如炬。
“不,不是立刻全面转向。”林强早已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建议启动 ‘b计划’ 。在坚决执行‘双线并行’的同时,加快资源倾斜。”
“具体说。”
“第一,pNd和dVd改装业务(A计划)必须继续,它们是公司生存和现金流的保障,也是我们向新领域转型的弹药库。但要控制扩张节奏,提高风险意识。
第二,立即加大对‘方舟项目组’的投入,特别是‘了望塔’小组。目标不再是研究可行性,而是尽快拿出一个能在iphone或类似触摸屏设备上原型运行的、体现我们核心算法的演示程序。哪怕很简陋,也要先跑起来。
第三,秘密接触有潜力的软件团队,甚至考虑小规模收购,快速补充我们在移动应用开发,特别是ioS和据说谷歌即将开源的Android系统开发方面的人才缺口。”
章若英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资金呢?人才呢?赵启明那边的阻力呢?”她抛出一连串现实问题。
“资金,需要动用手头的储备,也可能需要与韩总沟通,争取一部分战略投资用于新方向探索。人才,靠招聘和并购。至于赵工……”林强顿了顿,“我需要您的支持,也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和他深度沟通。必须让他理解,这不是放弃硬件,而是为硬件寻找新的生命形态。”
又是一阵沉默。章若英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支持你的‘b计划’。”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但林强,你要清楚,这是在走钢丝。旧业务不能垮,新方向必须闯出来。内部的平衡,资本的耐心,市场的时机,缺一不可。你肩膀上的担子,从现在起,是原来的十倍。”
“我明白。”林强郑重地点头,感到一种沉重的使命压了下来。
然而,内部的裂痕,比预想的更快扩大。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关于公司资源将重点投向“虚无缥缈的手机软件”的传言开始在技术部门蔓延。赵启明在一次产品评审会上,当着所有中层管理者的面,直接向林强发难。
“林总,我听说公司要把宝贵的研发经费,拿去搞什么苹果手机的软件?我们自己的产品软件问题还没解决干净,生产线的良率还有提升空间,海外客户定制化需求堆积如山!现在去做那个,是不是本末倒置?是不是对跟着公司打拼到今天的所有硬件工程师不负责任?”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显然压抑已久。
会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强身上。这是公开的质疑,是对他总经理权威和战略方向的挑战。
林强知道,回避或和稀泥只会让问题更糟。他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目光平静而坚定地迎向赵启明,也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赵工问得好。这确实是所有关心公司命运的人,都应该问的问题。”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我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五年前,有人告诉你,手机会有彩色屏幕、能拍照、能听mp3,你会信吗?三年前,有人告诉你,华强北会出现几百块的山寨手机,你会信吗?”
他停顿了一下,让问题沉淀。
“技术变革的速度,常常超出我们的想象。诺基亚N95已经带了GpS,苹果的iphone重新定义了手机交互。这不是趋势,这是正在发生的现实。我们做‘方舟项目’,不是为了放弃我们的根本,恰恰是为了保卫我们的根本!”
他走到会议室前方,语气变得更加恳切:“我们的根本是什么?是我们对导航算法的理解,是我们积累的路况数据,是‘英科导航’这个品牌在用户心中‘更懂中国道路’的认知!如果未来,用户更喜欢、更习惯用手机来获取导航服务,我们难道要抱着最好的算法,守着逐渐萎缩的硬件市场,然后看着别人用我们的创意(甚至抄袭我们的算法)去服务亿万手机用户吗?”
“我们现在投入资源去研究、去适应新的平台,就像当年我们从做mp3转型做导航一样,是为我们的核心资产寻找新的、更大的舞台。这不是背叛,这是进化。硬件团队的成绩有目共睹,公司永远不会忘记。但公司的生存和发展,要求我们必须看向更远的未来。”
林强的这番回应,既有对现实的坦诚,也有对未来的展望,更有对团队功劳的肯定。他没有指责赵启明保守,而是将探索新方向定义为对现有成就的保卫和延伸。
赵启明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更有力的话。林强的逻辑是完整的,他无法否认技术变革的事实。最终,他重重地坐回椅子上,脸色依然难看,但不再说话。
会议不欢而散,但林强知道,这只是暂时压下了火苗。真正的共识,远未达成。
晚上,林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龙华的新家——他们刚刚搬进来不久,房间里还带着新家具的气味。彭如燕已经做好了简单的饭菜,看到他满脸倦容,什么都没问,只是盛好汤放在他面前。
“如燕,”林强喝了一口热汤,感觉冰冷的肠胃稍微回暖,“我今天……差点和赵工在会上吵起来。”
彭如燕坐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因为转型的事?”
“嗯。路越来越难走了。”林强将头靠在她的肩上,难得地流露出脆弱,“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们就守着pNd做下去,也能过得很好,很安稳。为什么要去碰那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
彭如燕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因为你是林强。因为你不甘心只做‘过得很好’。还记得我们刚来深圳,挤在农民房里的日子吗?如果那时候我们只想着‘安稳’,就不会有今天了。最难的时候,往往是因为走在别人前面。我相信你的判断。”
她的信任,像黑暗中的一盏灯。林强收紧手臂,抱紧了她。是的,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看到了风暴,就不能假装它不存在。十字路口已经摆在面前,他必须带领英科导航,选择那条更艰难、但也可能通往更广阔天地道路。
窗外,2007年盛夏的夜空,星河低垂。深圳这座不夜城,依然在喧嚣中不断重塑着自己。而英科导航的转型之战,在内部的争吵与阵痛中,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