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警察局大楼紧紧包裹。宋梅生站在副局长办公室的窗前,指尖的香烟已经燃到尽头,他却浑然不觉。矢村信介等人虽然暂时离开了,但那无形的枷锁依然套在他的脖子上。审查远未结束,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而压抑的间歇。账本这一关过得凶险,全赖老钱平日账目功底扎实,加上自己急智应对。但“梅机关”就像最耐心的猎手,一次失手,只会让他们更加警惕,下一次的攻击必定更加致命。
高岛此刻在做什么?那个蠢货得了“梅机关”的默许甚至鼓励,恐怕正像打了鸡血一样,在暗处疯狂地寻找自己的“罪证”。还有鸠山彦机关长,他对这次绕过他的审查,会是什么态度?是默许,还是不满?这些念头在宋梅生脑中飞速旋转,试图在错综复杂的局势中,理出一线生机。
家里的苏雯,现在一定也心急如焚。自己被变相软禁在局里,无法与她通气,她独自一人,要应对可能上门探查的耳目,还要保持镇定,压力可想而知。想到苏雯那双沉静中带着坚韧的眼睛,宋梅生焦躁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内心却有着超乎寻常的坚强和细腻,是他的战友,也是他在这黑暗深渊中唯一的光亮。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迟疑。
“谁?”宋梅生掐灭烟头,沉声问道。
“局长……是、是我,机要室的小刘。”门外传来一个年轻而紧张的声音。
宋梅生眉头微皱,机要室的人这么晚来做什么?他走过去打开门,只见机要室的通讯员小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脸色有些发白。
“什么事?”
“局长,”小刘递上信封,声音压得很低,“刚、刚收到的密电,译电员说……是最高等级的,指名给您。但……但送来的人很怪,放下就走了,没穿制服,也不像机关的人……”
最高等级密电?却不是通过常规渠道送来?宋梅生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接过信封,入手很轻,但感觉却重若千钧。
“知道了,你下去吧。记住,今晚你没来过这里,也没送过任何东西。”宋梅生盯着小刘的眼睛,语气严肃。
小刘被他的眼神吓到,连连点头:“是,是,局长,我明白!我什么都没看见!”说完,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走廊。
宋梅生关上门,反锁,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撕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电文纸,上面是用密码写就的几行字。这种密码,只有他和苏雯,以及极少数核心联络人掌握。
他迅速从抽屉暗格中取出密码本,借着台灯的光,手指微微颤抖地开始译电。每一个解码出来的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电文内容简短,却字字惊心:
“【掌柜】致【喀秋莎】:急。‘梅机关’异动非比寻常,判断已锁定高层目标。‘影子’渠道确认,敌启用最高级别内查程序。为保火种,即日起,你部转入绝对静默。暂停一切物资转运及非必要情报传递。销毁所有敏感件。非经【春风】信号确认,切勿主动联系。保重,待机。”
电文到此戛然而止,没有落款日期,更显得形势危急。
宋梅生拿着电文纸,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冷却了。
绝对静默!
这是地下工作中最高级别的预警和指令,意味着组织判断他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随时可能暴露。必须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像冬眠的动物一样,隐藏所有生命迹象,等待危险过去,或者……等待最终的结局。
“梅机关”的行动竟然如此之快,力度如此之大,超出了组织的预料。“最高级别内查程序”,这已经不是高岛那种级别的骚扰,而是关东军参谋部层面的彻底清洗。矢村信介白天的审查,恐怕只是冰山一角,是正式行动前的火力侦察。
暂停一切活动……这意味着黑龙沟通道刚刚建立的物资线要立刻中断,码头冯老七那边要停止运作,甚至与安娜的联系也要减少到最低限度。之前所有的努力和布局,都可能因为这一纸命令而前功尽弃。前线的同志还在等着药品和物资……可是,如果“喀秋莎”暴露,损失的将不仅仅是物资,而是整个哈尔滨乃至北满的地下网络。
销毁所有敏感件……他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办公室和家里可能存在的隐患。办公室这边他平时很小心,但家里……苏雯的电台、密码本、一些来不及销毁的草稿……必须尽快处理!
最让他心头沉重的是“非经【春风】信号确认,切勿主动联系”。【春风】是只有“掌柜”掌握的终极紧急联络信号。这意味着,在【春风】出现之前,他将彻底成为断线的风筝,独自面对“梅机关”和高岛的步步紧逼,无法得到组织的任何指示和支援。
孤独和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危急时刻,越不能慌乱。他划燃一根火柴,将电文纸点燃,看着火焰吞噬那些致命的文字,直到化为灰烬,丢进烟灰缸搅散。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号码。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传来苏雯尽量保持平静的声音:“喂,哪位?”
“雯儿,是我。”宋梅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尽量维持着常态,“我今晚可能要加班核对些账目,回去会很晚,你别等我了,先睡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苏雯显然听懂了他话中的暗语——“核对账目”意味着有紧急情况需要处理,“回去晚”意味着可能被滞留。她轻声回答:“好,我知道了。你……自己也注意身体,别太累着。家里……你放心。”
“嗯,你也是,关好门窗。”宋梅生意有所指地叮嘱了一句,挂断了电话。简单的对话,双方都明白了处境的险恶。苏雯知道,她必须立刻开始清理家里的痕迹。
放下电话,宋梅生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绝对静默……这意味着他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靠自己判断,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梅机关”的阴影,已经浓得化不开了。而风暴眼,正是他自己。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静默……也好。那就看看,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是谁先沉不住气吧。”
窗外,哈尔滨的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