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回响
暴雨像无数根生锈的铁针,扎在马尼拉贫民窟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刺耳的噼啪声。雨水顺着屋顶的破洞蜿蜒而下,在泥泞的街道上汇成浑浊的溪流,裹挟着塑料袋、腐烂的果皮和不知名的秽物,朝着街区深处的“死水巷”流去。巷口的路灯早已被顽童砸烂,只剩下一截发黑的灯杆,像根指向地狱的枯骨。
马库斯紧了紧怀里的布袋,里面是他今天打零工换来的半袋米。作为贫民窟里少数还能找到活计的年轻人,他必须在午夜前回到位于巷子尽头的棚屋——贫民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日落后,别让影子被月光拉长,否则“夜行者”会跟着影子找到你。这个传说在贫民窟流传了几十年,老人们说,夜行者是被饿死的流浪汉变的,他们没有实体,只能靠吞噬活人的影子续命,被盯上的人会在三天内逐渐虚弱,最后像一摊烂泥般死去。
雨水模糊了视线,马库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脚下的泥泞时不时会缠住他的帆布鞋。巷子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那是腐烂的食物、排泄物和某种动物尸体混合的味道,即使在暴雨中也挥之不去。他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踮着脚尖在跟随。他猛地回头,雨水顺着额发滴进眼睛,视线所及只有摇曳的铁皮屋轮廓,和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破旧塑料布。
“谁?”马库斯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单薄。
没有回应,只有雨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他加快了脚步,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贫民窟里从不缺怪事,上个月,住在隔壁街区的寡妇莉娜,就是在深夜回家时失踪的。有人说看到她被一个穿黑斗篷的人拖进了下水道,也有人说她被“墙里的孩子”抓走了——另一个更恐怖的传说:贫民窟的墙壁里藏着无数饿死的孩童鬼魂,他们会模仿婴儿的哭声引诱路人,然后从墙壁的裂缝里伸出细小的手,把人拖进去,只留下一滩血迹。
马库斯终于看到了自己棚屋的轮廓,那是一间用铁皮和木板搭成的简陋住所,面积不足十平方米,却住着他和生病的母亲。就在他准备推门而入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巷口的灯杆下,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很高,瘦得像根竹竿,身上裹着一件破烂的黑斗篷,斗篷的下摆拖在泥泞里,看不清脸。
马库斯的血液瞬间冻结了。他想起老人们说的话:夜行者的斗篷是用死者的皮肤做的,他们的脸永远藏在阴影里,只有一双发光的眼睛。他不敢再看,猛地推开门钻进屋里,反手用一根粗木棍顶住门板。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照亮了母亲躺在床上的轮廓。母亲得了严重的肺病,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马库斯,是你吗?”母亲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是我,妈,我回来了。”马库斯放下布袋,摸索着点燃了一根蜡烛。昏黄的烛光摇曳着,照亮了屋内斑驳的墙壁,墙壁上布满了裂缝,有些裂缝宽得能塞进手指。他总觉得那些裂缝里有东西在窥视,尤其是在深夜,他常常能听到墙壁里传来细碎的咀嚼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刮擦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挠门板。马库斯屏住呼吸,握紧了手里的木棍。刮擦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像是有什么东西急着要进来。母亲的咳嗽声突然停止了,她睁大眼睛看着门板,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是……是夜行者吗?”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马库斯没有回答,他死死地盯着门板,烛光下,门板上竟然慢慢浮现出一道道细小的划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在上面写字。那些划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后组成了一行扭曲的文字:“我要你的影子”。
就在这时,墙壁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击。墙壁上的裂缝瞬间扩大,一只细小的、苍白的手从裂缝里伸了出来,指甲又黑又长,抓挠着墙面。紧接着,第二只手、第三只手……无数只细小的手从墙壁的裂缝里伸出,伴随着微弱的婴儿哭声,像是在呼唤马库斯。
“墙里的孩子……他们来了……”母亲尖叫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
马库斯又怕又怒,他举起木棍,朝着那些伸出的小手狠狠砸去。木棍砸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些小手瞬间缩了回去,但墙壁里的撞击声却越来越响,整个棚屋都在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门外的刮擦声也变成了撞击声,门板被撞得咚咚作响,那根粗木棍开始松动。马库斯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他看了一眼吓得浑身发抖的母亲,心里涌起一股绝望。贫民窟里的人,就像墙角的蝼蚁,随时都会被死亡吞噬。
突然,撞击声停止了,门外和墙壁里都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马库斯喘着粗气,紧握着木棍,不敢有丝毫放松。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叫声不像是人类发出的,更像是某种野兽的哀嚎。紧接着,他看到门板上的划痕开始慢慢消退,墙壁里的婴儿哭声也消失了。
马库斯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挪开木棍,打开一条门缝。雨还在下,巷子里空荡荡的,灯杆下的黑影已经不见了,只有一滩黑色的液体,像是融化的沥青,在雨水里慢慢扩散。他抬头看向墙壁,那些裂缝已经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母亲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而他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接下来的几天,马库斯再也不敢在日落后出门。他把棚屋的门窗都用木板钉死,只留下一个小小的通风口。但怪事并没有停止。每天夜里,他都会听到屋顶传来脚步声,像是有人在上面走动,脚步很轻,却异常清晰。有时,他还会看到通风口外,有一双发光的眼睛在窥视他。
母亲的病情越来越重,已经无法进食。马库斯知道,再这样下去,母亲会死的。贫民窟里没有医生,也没有药品,唯一的“医院”是一间由传教士开办的小诊所,但那里的医生只给有钱人和有关系的人看病。马库斯没有钱,也没有关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那天晚上,母亲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马库斯抱着母亲,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就在这时,他听到屋顶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而且比平时更近了。紧接着,他听到通风口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想救你母亲吗?”
马库斯猛地抬头,看向通风口。通风口外,一双发光的眼睛正看着他,那是夜行者的眼睛。
“你是谁?你能救我母亲?”马库斯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是夜行者,但我不是怪物。”那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贫民窟里的传说都是假的。我之所以躲在黑暗里,是因为我在躲避‘收割者’。”
“收割者?”马库斯愣住了。
“是的,收割者是真正的恶魔。他们伪装成传教士、警察、商人,来到贫民窟,收割活人的灵魂。那些失踪的人,不是被我抓走的,也不是被墙里的孩子抓走的,而是被收割者带走了。”夜行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伤,“我曾经是一名医生,因为拒绝为收割者服务,被他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只能在夜里活动,靠吸食影子维持生命,但我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马库斯半信半疑,但看着母亲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只能选择相信。“你真的能救我母亲?”
“可以,但我需要你的帮助。”夜行者说道,“收割者的巢穴在贫民窟中心的废弃教堂里。他们每个月都会在教堂里举行一次仪式,用活人的灵魂来增强自己的力量。明天就是仪式的日子,我需要你帮我潜入教堂,毁掉他们的祭坛。只要祭坛被毁掉,收割者的力量就会减弱,我就能治好你母亲的病。”
马库斯犹豫了。废弃教堂是贫民窟里最恐怖的地方,那里不仅是收割者的巢穴,还流传着更可怕的传说:教堂的地下室里藏着无数具尸体,那些尸体被剥了皮,挂在墙上,他们的灵魂被困在里面,永远无法安息。但看着母亲苍白的脸,他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帮你。”
第二天夜里,暴雨停了,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天空。马库斯按照夜行者的指示,穿上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戴上了一个面具,悄悄地朝着贫民窟中心的废弃教堂走去。教堂的外墙早已斑驳不堪,窗户上的玻璃碎得一干二净,门口挂着一块破旧的十字架,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走进教堂,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扑面而来。教堂里一片漆黑,只有祭坛方向传来微弱的烛光。马库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根柱子后面,观察着祭坛。祭坛上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骷髅头,骷髅头的眼睛里燃烧着绿色的火焰,周围站着几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他们就是收割者。
收割者们正在举行仪式,他们围着祭坛转圈,嘴里念着晦涩难懂的咒语。祭坛上,绑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女孩的嘴巴被堵住,眼里充满了恐惧。马库斯认出了她,她是住在附近街区的艾米,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女孩。
马库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按照夜行者的指示,从怀里掏出一个装有黑色液体的瓶子。夜行者说,这是用他的血液和月光混合而成的,只要把液体洒在祭坛上,就能毁掉祭坛。
他趁着收割者们念咒语的间隙,悄悄地朝着祭坛移动。就在他快要靠近祭坛时,一个收割者突然转过身,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谁在那里?”收割者的声音像金属摩擦般刺耳。
马库斯知道自己暴露了,他猛地冲了出去,将瓶子里的黑色液体朝着祭坛泼去。黑色液体洒在祭坛上,瞬间冒出一阵黑烟,骷髅头里的绿色火焰熄灭了,祭坛开始剧烈地摇晃,发出刺耳的裂缝声。
“不好!有人破坏了仪式!”一个收割者尖叫起来。
所有的收割者都朝着马库斯冲了过来,他们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皮肤,看起来异常诡异。马库斯转身就跑,身后的收割者紧追不舍。教堂里的尸体突然动了起来,那些挂在墙上的尸体,挣脱了束缚,朝着马库斯扑来。
马库斯吓得魂飞魄散,他拼命地奔跑,穿过教堂的走廊,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身后的脚步声、嘶吼声越来越近,他能感觉到冰冷的手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后背。
就在这时,教堂的大门突然被撞开,夜行者冲了进来。他的斗篷在风中飞舞,手里拿着一把闪烁着银光的匕首。“快走!我来挡住他们!”夜行者大喊道。
马库斯没有回头,他冲出教堂,拼命地朝着自己的棚屋跑去。身后传来夜行者的惨叫声和收割者的嘶吼声,他知道,夜行者可能已经牺牲了。
回到棚屋,马库斯推开门,看到母亲正坐在床上,脸色红润了许多,咳嗽声也消失了。“妈,你好了?”马库斯惊喜地说道。
母亲点了点头,眼里含着泪水:“是一个穿黑斗篷的人救了我,他说你是个勇敢的孩子。”
马库斯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夜行者没有骗他。但他也知道,收割者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的几天,贫民窟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些失踪的人竟然陆续回来了,他们看起来都很虚弱,但都还活着。人们都说,是某个英雄毁掉了收割者的巢穴,拯救了贫民窟。但没有人知道,那个英雄是谁。
马库斯再也没有见过夜行者,但他常常在夜里听到屋顶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像是在守护着他和母亲。他知道,夜行者可能还活着,他一直在黑暗中保护着贫民窟里的人。
但危险并没有完全消失。有一天,马库斯在整理母亲的床铺时,发现床底下藏着一个小小的布偶。布偶的眼睛是用黑色的纽扣做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红色衣服。马库斯认出,那是艾米失踪前最喜欢的布偶。
他拿起布偶,突然感觉到布偶的肚子里有东西在动。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布偶的肚子,里面竟然藏着一张纸条,纸条上用鲜血写着一行字:“我们还会回来的”。
马库斯的心脏瞬间冻结了。他抬头看向窗外,月亮依旧惨白,贫民窟的街道上一片寂静,但他知道,黑暗中,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们,收割者并没有被彻底消灭,他们只是暂时蛰伏起来,等待着下一个狩猎的机会。
而贫民窟里的传说,还在继续。有人说,他们看到了墙里的孩子在月光下跳舞,有人说,他们听到了下水道里传来莉娜的哭声,还有人说,他们在深夜的巷子里,看到了夜行者的身影,他的斗篷上沾满了鲜血,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愤怒。
马库斯把纸条藏了起来,他知道,他必须做好准备。下一次,当收割者再次出现时,他会和夜行者一起,保护好母亲,保护好贫民窟里的每一个人。而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恐怖,那些流传在贫民窟里的传说,将会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烙印,提醒着他,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恐惧永远不会消失,只能勇敢面对。
几个月后,贫民窟里又发生了失踪案。这一次,失踪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有人说看到他被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小女孩领进了下水道。马库斯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小女孩,那是收割者派来的诱饵。他拿起夜行者留给她的匕首,穿上黑色的斗篷,再次走进了深夜的巷子里。
这一次,他不再恐惧。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恐怖,不是黑暗中的怪物,而是人心的贪婪和冷漠。只要还有人愿意站出来,保护那些弱小的人,恐惧就永远无法战胜正义。而贫民窟里的故事,还将在黑暗中继续流传,直到有一天,光明能够照亮这片被遗忘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