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议事厅厚重的大门在身后合拢,将方才那场没有硝烟却凶险万倍的博弈隔绝在内。
廊道幽深,两侧墙壁上悬挂的历代名将肖像在壁灯映照下目光沉凝,仿佛在无声审视着这位刚刚在帝国权力中枢掀起微澜的北境来客。
易的步伐平稳,玄色披风下摆在冷硬的金石地面上拂过,几乎没有声响,唯有他眼中尚未完全敛去的锐光,暗示着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他没有立刻离开军务处大楼。
方才会议结束时,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已清晰昭示了今日之后,他在这座永恒之城中的处境将截然不同。轻视与隔岸观火者或许仍有,但再无人敢将他视为可随意拿捏的边陲蛮夫。
“易领主!请留步!”
一个带着几分激动与热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易驻足回身,只见安德烈男爵正快步赶上,此刻满脸泛着兴奋的红光,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钦佩。
“易领主!方才……方才真是……”
安德烈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用力挥了挥手,最终重重一拍易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易都微微晃了一下,“太痛快了!你是没看见冈瑟那张老脸,都快憋成紫茄子了!哈哈!让他再想把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
这位性情耿直的男爵,在之前的质询中憋了一肚子火,此刻终于得以宣泄,对易的好感与认同更是达到了顶峰。
他亲热地揽住易的臂膀,压低声音,语气真诚:“易,我安德烈是个粗人,不会说那些弯弯绕绕的漂亮话。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你在王都初来乍到,有些门路可能不熟。我在王都有处宅子,虽比不上那些大贵族的府邸,但也还算宽敞。过两日,我在府里设宴,请你务必赏光!我给你引见几位真正的朋友,都是些在北境有过命交情、性子爽快的实权人物,比元老院里那些光会耍嘴皮子的家伙强多了!”
安德烈的热情如同北境夏日的阳光,直接而炽烈。
易能感受到这份邀请背后的真诚与结盟的意味。
他初入王都,确实需要建立自己的关系网络,而安德烈这类在军方有根基、性格直率的盟友,正是他目前亟需的。
他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疲惫却又欣然的笑意,拱手道:“安德烈大人盛情,易却之不恭。届时必定登门叨扰。”
“好!说定了!”安德烈见易答应得爽快,更是高兴,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背,“那我回去就准备!到时候咱们不醉不归!”
送走兴致勃勃的安德烈,易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目光投向廊道深处。
一名身着笔挺军务处制式军服、肩章显示其校尉军阶的军官,正静立在不远处,见他看来,立刻快步上前,一丝不苟地行礼,声音平稳而清晰:“德文希尔领主,军务大臣雷蒙德侯爵大人,元老院首席盖乌斯·奥勒留大人,以及情报总管瓦勒斯大人在侯爵办公室等候,请您移步一叙。”
该来的,终究来了。
易心中了然,方才议事厅中的锋芒,是迫不得已的自卫,也必然会引起最高层的注意。
这后续的“交谈”,才是真正决定他能否将这份“注意”转化为实际利益的关键。
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有劳带路。”
军务大臣的办公室位于大楼高层,视野极佳,透过巨大的拱形琉璃窗,可以俯瞰小半个王都的景色,鳞次栉比的建筑与纵横交错的街道尽收眼底,远处皇宫的金顶在午后阳光下闪耀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房间内的陈设与其主人雷蒙德侯爵的气质如出一辙——硬朗、简洁、充满力量感。
没有过多的装饰,巨大的实木办公桌上摆放着整齐的文件与一个作为镇纸的青铜鹰雕,墙壁上悬挂着巨幅的帝国疆域全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标记标注着各大军团驻防区域与边境线。
雷蒙德侯爵本人并未坐在办公桌后,而是与元老院首席奥勒留、情报总管瓦勒斯一同,坐在靠窗的一组皮质沙发上。
见易进来,三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他身上。
那是一种与议事厅中众多审视混合在一起的目光截然不同的凝视。
雷蒙德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军人特有的审视,仿佛要剥开一切伪装,直刺内核;奥勒留首席的眼神则深邃如古井,平静无波,却蕴含着洞察世事的智慧与掌控元老院数十载积累的深沉;而瓦勒斯,这位永远如同影子般的情报总管,大半张脸都隐藏在玄色长袍的兜帽阴影下,只能感受到一道冰冷、缺乏人类情感波动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扫描着易的每一丝细微反应。
“坐,德文希尔领主。”雷蒙德侯爵指了指空着的那张沙发,声音洪亮,打破了沉默。
易依言坐下,姿态不卑不亢,既无受宠若惊的局促,也无恃才傲物的张扬。他安静地等待着,如同北境雪原上最有耐心的猎手。
奥勒留缓缓开口,他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如同陈年古籍翻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响:“德文希尔领主,不必紧张。方才议事厅中,你的陈述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令人印象深刻。召你前来,并非质询,只是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下北境秋剿的实际情况,尤其是你部,作为先锋,所经历的一切。”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沙发扶手上光滑的木质纹理,
“毕竟,战报上的文字,终究是隔了一层。”
易心中明镜似的,这三位帝国真正的掌权者,想要听的绝非冈瑟伯爵那种充满粉饰与推诿的汇报,而是最原始、最真实的前线细节。
他略一沉吟,便开始叙述。
从接到先锋命令,到前期的小规模接敌与侦查,再到后期与兽人萨满率领的精锐部队的遭遇战,以及如何利用地形、战术与兽人大部队周旋的过程。
他的叙述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与客观,没有刻意渲染战斗的惨烈,也没有夸大自身的功绩,但那些关于士兵伤亡、物资匮乏、以及面对绝对兵力劣势时艰难抉择的细节,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都更具力量。
他提到了黑水河畔士兵们用身体组成盾墙抵御食人魔冲锋的决绝,提到了枯骨峡谷夜袭时点燃兽人粮草后那映红天际的火焰与战士们疲惫却兴奋的脸庞,也提到了在得知铁岩堡被围,却因通讯断绝、自身伤亡惨重而无法直接救援时的无奈与煎熬。
在他平静的叙述中,一幅远比官方战报更加真实、也更加残酷的北境战场画卷,缓缓在三位大佬面前展开。
雷蒙德侯爵听得极其专注,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仿佛在推演着当时的战局;奥勒留首席则微微闭着眼睛,似在聆听,又似在思考;而瓦勒斯,始终没有任何动作,但易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自己。
当易的叙述告一段落,房间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以及室内雪茄烟雾袅袅升腾的细微声响。
良久,雷蒙德侯爵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你部,打得艰苦,也打得聪明。”
他顿了顿,话锋似乎微微一顿,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关于……你部在战斗中使用的,那种……威力巨大的爆炸物。战报中提及,其声如惊雷,火光迸现,能瞬间撕裂兽人的密集阵型,甚至对巨魔这类皮糙肉厚的单位也效果显着。此事,可否详细说明?”
来了。易心中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早知道这东西瞒不过帝国的眼睛,也终会引起觊觎。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矢口否认,还是含糊其辞?但面对这三位,任何遮掩恐怕都是徒劳,甚至可能引来更大的猜忌。
电光火石间,他已做出决断。
“侯爵大人所指,是我部在关键时刻使用的‘炸药包’。”
易抬起头,目光坦然迎上雷蒙德探究的视线,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一件普通的军械,
“此物确由我设计,并在我的领地内组织工匠秘密制造。”
他直接承认了!而且承认得如此干脆,如此大方!
这一下,连一直古井无波的奥勒留首席都微微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瓦勒斯兜帽下的阴影似乎也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房间内的气氛,因为易这句坦率的承认,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三位大佬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蕴含的意味复杂难明,有惊讶,有了然,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仿佛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竟然出乎意料地顺利解决的轻松感?他们脸上原本略显凝重的表情,似乎在这一刻都缓和了不少,甚至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易心中原本已做好对方强行索要配方、甚至以此为由施压的准备,正暗自纠结着该如何应对,既能保住核心秘密,又不至于彻底得罪这三位实权人物。然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很好。”
雷蒙德侯爵的声音明显洪亮了几分,带着军人特有的爽快(或者说,是目的达成的愉悦),“德文希尔领主果然是爽快人!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绕圈子了。帝国,或者说军务处,对此物,以及你领地出产的、名为‘坠星’的系列武器,很感兴趣。”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易:“军务处希望,能向你进行采购。首批,需要炸药包五百个,其他武器的数量现在还不确定,但我想你的灰岩镇的产量也许还不能满足我们要求的量,所以,现在你有多少就提供多少。如何?”
采购?不是强索技术?易微微一怔,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既能将部分利益让渡给帝国高层,换取他们的支持与默许,又能为领地带来急需的资金和发展机会,同时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持技术的相对独立性和神秘性。
但他脸上并未立刻露出喜色,反而适时地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为难”。
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谨慎与坦诚:“承蒙侯爵大人与诸位大人看重。能为帝国效力,是易的荣幸。只是……”
他话锋一转,开始“诚恳”地陈述“困难”:“这炸药包,威力虽大,制作却极为不易,尤其是其引爆环节,目前需要依赖法师注入魔力瞬间激发引信内的爆裂法阵,否则无法发挥最大威力。当然,也可以制作无需法师、依靠拉燃引线引爆的简化版本,但如此一来,威力会大打折扣,恐怕难以达到诸位大人预期的效果。”
他稍作停顿,观察了一下三人的反应,见他们并未露出不悦,只是静静聆听,便继续道:“至于‘坠星’武器,其锻造工艺源于古精灵技艺与现代矮人铁匠法的结合,对材料与工匠的要求极高,成品率低,产能有限。三百柄长刀,已是我领地目前近半年的产量。若要满足军务处需求,后续恐怕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扩建工坊,培训工匠……这其中的耗费,实在巨大。”
他将可能存在的、也可能并不存在的困难,一一摆上台面,最后,才似乎有些无奈地总结道:“不瞒诸位大人,我法伦斯塔领地处北境边陲,资源有限,财力更是捉襟见肘。如此大规模的制造,前期垫付的资金,实在非我所能承担。”
奥勒留首席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那是一种看透了年轻人小心思,却又并不点破的宽容与玩味。
他缓缓开口道:“资金方面,领主不必担忧。帝国不会让忠诚的臣子吃亏。军务处可以按市面精良装备价格的两倍进行采购,并愿意先行支付一半款项作为定金,以助你解决前期投入之难。你看如何?”
这个价格,远超易的心理预期,诚意可谓十足。
易知道,这不仅仅是购买武器的费用,更包含了对他“识时务”的赞赏,以及对他未来潜力的投资。
他脸上适时的“为难”之色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解和支持的“释然”与“振奋”,他站起身,郑重地向三人行了一礼:“既如此,易,代法伦斯塔领全体领民,谢过诸位大人!定当竭尽全力,尽快完成首批武器的交付!”
“好!”雷蒙德侯爵大手一挥,显得十分痛快,“具体细节,后续会有专人与你接洽,签订正式契约。不过,首批货物,尤其是那炸药包,还请务必尽快筹措,前线……等不起。”他最后一句,语气略显沉重。
“易明白。”
口头协议就此达成。易再次行礼后,在那名校尉的引领下,退出了办公室。
厚重的木门重新关上。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雷蒙德侯爵拿起桌上的雪茄,剪开,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浓郁的烟雾,摇了摇头,笑骂道:“这个小狐狸!”
奥勒留首席也微微颔首,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年纪轻轻,心思倒是缜密。”
一直沉默的瓦勒斯,此时也用他那特有的、缺乏起伏的冰冷声线开口:“他所说的困难,七分真,三分虚。炸药包未必完全依赖法师,产能也未必如此低下。但他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该要,什么该让。此子,可用,也需……可控。”
雷蒙德侯爵点了点头,神色恢复了严肃:
“不管怎么说,他肯卖,就是好事。这东西若真如战报所言,对我军团战力的提升,将是颠覆性的。尤其是应对兽人、蛮族那些皮糙肉厚的兵种,以及攻城拔寨之时。”
他看向奥勒留和瓦勒斯,“若他提供的武器,实战效果确实能达到预期,甚至超出预期……我们或可联名,向陛下陈情,申请动用元老院‘特授爵位’之权,免去他后续的考核,直接授予其男爵乃至子爵爵位。”
奥勒留首席沉吟片刻,缓缓道:“元老院确有此特权,旨在褒奖对帝国有卓着功勋或特殊贡献者,虽已二十年未曾动用……但若此武器真能改变边境态势,授予他,倒也名正言顺。届时,想必陛下也不会反对。”
瓦勒斯微微颔首,兜帽阴影晃动,表示同意。
一场关乎帝国未来军备与一位边陲领主命运的交易,就在这间烟雾缭绕的办公室内,初步敲定。
而此刻的易,正乘车返回金雀花庄园,夕阳整个队伍的影子在古老的石板路上拉得很长。
易并不知道那三位大佬对他“小狐狸”的评价以及后续可能的爵位特授,但他能感觉到,手中紧握的筹码,似乎又沉重了几分。
回到金雀花庄园时,暮色已深。
庄园内外,明哨暗岗比往日多了数倍,皇家“金羽”卫队与北境战士交织的警戒网,将这里守护得如同铁桶。
汉克迎上来,低声汇报了防卫情况,易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刚踏入客厅,便看到瑟琳娜公主正坐在壁炉旁的软椅上,手中捧着一杯热气袅袅的红茶,显然已等候多时。
伊薇特则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一丝关切与好奇。
“易!你回来了!”
公主见到他,立刻放下茶杯站起身,美丽的眼眸中带着急切与担忧,
“会议怎么样?我听说冈瑟那个老家伙在会上向你发难了?还有,雷蒙德侯爵他们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她连珠炮似的问题,透露出真切的关心。
易心中微微一暖,在这个充满算计与敌意的王都,公主的这份善意,显得尤为珍贵。
他请公主重新落座,自己也在一旁坐下,然后将今日会议之上,如何应对冈瑟的指责,如何以事实与逻辑反诘,以及后来与三位大佬会面,达成武器采购协议的事情,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公主与伊薇特。
当听到易在议事厅中驳得冈瑟哑口无言时,公主忍不住抚掌轻笑,眼中异彩连连:“做得好!就该如此!让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推诿责任的家伙知道,北境来的,不只有勇武!”
而当听到易与军务处达成了巨额武器采购协议,并且获得了先期一半的定金时,无论是公主还是伊薇特,都露出了震惊与欣喜交织的神情。
她们太清楚这笔交易意味着什么了——那不仅仅是巨大的财富,更是帝国高层对易能力与价值的认可,是一张通往王都权力圈核心区域的、无比珍贵的门票。
然而,让她们更加意想不到的是,易接下来的话。
“殿下,伊薇特小姐,”
易的目光扫过两人,语气平静而真诚,“关于这批武器和炸药包的交易,我计划……将其中的一半收益份额,交给金雀花商会。”
“什么?!”伊薇特失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连瑟琳娜公主,也瞬间睁大了美眸,脸上写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
这笔交易的利益何其巨大?易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让出了一半?这已经不是大方,简直是……难以置信的慷慨!
“易,你……”公主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虽然希望拉拢易,也希望金雀花商会能从中获益,但如此巨大的利益,她从未想过易会主动让出这么多。
易看着她们惊讶的神情,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坦诚与远见:“殿下,伊薇特小姐,请不要误会。我并非慷慨,也非愚蠢。我将金雀花商会,视为我在王都最重要、也是最信任的合作伙伴。我们之间的合作,应该是全方位的,是互惠互利的,而非我单方面的付出,或者殿下单方面的庇护。”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稳而有力:“我将份额交给商会,是希望借助商会成熟的渠道、人脉与运作能力,来更好地完成这笔交易,尤其是武器从灰岩镇到王都这段漫长路途的运输、仓储与安全保障。这其中涉及的人力、物力、以及需要打点的关节,仅凭我目前的力量,难以做到尽善尽美,风险与成本都太高。”
他的目光看向公主,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认真:“而殿下您,作为商会最重要的支持者,我希望您能利用您的实力与地位,为这笔交易保驾护航。确保它不会受到宵小之辈的干扰,确保运输路途的安全与顺畅,包括……承担相应的运输与护卫费用。这,便是您和商会,在这一半份额中,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我们深度捆绑的基石。”
易的话语清晰而冷静,将利益与责任划分得明明白白。
他不是在施舍,而是在寻求一种更稳固、更高效的同盟。
他将最棘手、最耗费精力的后勤与安全保障交给了公主和商会,自己则专注于北境的生产与技术,同时分享了巨大的利益。这是一个双赢,甚至多赢的局面。
瑟琳娜公主怔怔地看着易,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发现自己之前还是低估了这个年轻人。
他不仅拥有强大的武力与缜密的心思,更具备了一种远超年龄的政治智慧与商业头脑。
他懂得如何利用手中的筹码,如何建立稳固的同盟,如何将利益最大化并分散风险。
片刻的震惊与沉默之后,公主的脸上,绽放出了真正灿烂而欣喜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冲破乌云的阳光,明媚动人。她站起身,走到易面前,伸出自己的手,语气郑重而充满力量:“易·德文希尔,我,瑟琳娜·奥古斯都,以帝国公主与金雀花商会幕后主人的名义,接受你的合作提议!你放心,只要我在一日,这笔交易在王都,乃至在帝国境内,绝不会出任何岔子!运输与安全,交给我!”
伊薇特也激动得脸颊微红,看向易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与感激。她深知,这笔交易对商会意味着怎样的飞跃。
“合作愉快,殿下。”易伸出手,与公主的手轻轻一握。
两只手,一只白皙纤柔,代表着帝国的尊贵与权力;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代表着北境的坚韧与力量,在这一刻,因为共同的利益与未来的期许,紧紧握在了一起。
公主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看着易,语气坚定:“易,你既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这笔交易,只是开始。你等着,我这就进宫,定要为你再争取些应有的待遇!”
说罢,她竟真的风风火火,带着艾拉等人再次离去,直奔皇宫。
易本想劝阻,但看到公主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他明白,这是公主在向他展示她的能量与诚意。
而公主的行动力,再次超出了易的预料。
就在第二天上午,一名宫廷内侍便来到了金雀花庄园,宣读了皇帝的口谕,召法伦斯塔领主易·德文希尔即刻入宫觐见。
这次不是在庄严肃穆的议事大殿,也非戒备森严的御书房,而是在皇宫内一座精致典雅、用于非正式接见的小偏殿内。
艾拉曼塔斯二世穿着一身舒适的常服,脸上带着些许温和的笑意,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长辈的随和。
瑟琳娜公主则陪坐在一旁,对着易悄悄眨了眨眼。
谈话的气氛轻松而愉快。
皇帝并未过多提及昨日的会议或武器交易,而是如同闲话家常般,问起了北境的风土人情,问起了易在法伦斯塔领地的治理,问起了他对兽人习性、北境防务的看法。
言语之间,不乏考校之意。
易心领神会,应对得从容不迫。
他既不过分卖弄,也不刻意藏拙,回答问题时思路清晰,见解独到,尤其是在谈及北境兽人部落的社会结构、行为模式以及针对性的防御策略时,更是提出了不少连皇帝都微微颔首表示赞同的观点。
艾拉曼塔斯二世看着眼前这个沉稳干练、不卑不亢的年轻人,眼中欣赏之意愈浓。
他能够感觉到,这个年轻人并非池中之物,其眼界与能力,远非一个普通边境领主所能局限。
谈话末了,皇帝甚至留易在宫中用了午膳。
虽然只是简单的四菜一汤,但能与帝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共进午餐,这本身就是一个无比强烈的政治信号。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王都的贵族圈子。
“听说了吗?那个北境来的小子,不仅没在元老院的会议上吃亏,反而得了军务处的青眼,做成了一笔大买卖!”
“何止!陛下亲自召见,还在偏殿设午宴款待!这可是多少实权公爵都没有的殊荣!”
“瑟琳娜公主对他更是青睐有加,据说金雀花商会也与他深度合作了……”
“这易·德文希尔,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真要一飞冲天了?”
各种议论、猜测、羡慕、嫉妒在王都的沙龙、宴会、乃至元老院的回廊里悄然流传。
许多人第一次真正将“易·德文希尔”这个名字,放在了需要重视的位置上。
然而,这股骤然掀起的风潮,也不可避免地触动了一些人敏感的神经和固有的利益。
阿尔伯特公爵府邸,书房内。
“砰!”一只精美的水晶酒杯被狠狠摔在地毯上,殷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洇开。
阿尔伯特公爵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阴鸷冰冷的光芒:“好一个易·德文希尔!好一个瑟琳娜!竟然如此抬举一个边陲野种!军备采购?陛下接见?他想干什么?想在这王都,再立起一根钉子吗?!”
他面前垂手而立的心腹谋士低声道:“公爵大人息怒。元老院里,对我们不满,或者对陛下此举不满的,大有人在。冈瑟伯爵那边,更是恨他入骨……”
阿尔伯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传话下去,给我盯紧了他!还有,去找人放话,就说我阿尔伯特,以及诸多秉持帝国传统的贵族,绝不认可一个来历不明、靠着奇技淫巧和女人上位的家伙获得爵位!他的爵位考核,别想那么顺利通过!”
“是,大人!”
与此同时,冈瑟伯爵的临时府邸内,也是阴云密布。
冈瑟一拳砸在桌子上,碗碟乱跳,他脸上的刀疤因愤怒而扭曲,显得愈发狰狞:“小杂种!仗着有几分口舌之利,攀上了高枝,就敢不把老子放在眼里!还有雷蒙德那几个老家伙,竟然如此偏袒于他!”
他麾下的一名将领低声道:“伯爵,现在王都已有风声,说元老院可能动用特权,直接授予他爵位……”
“做梦!”冈瑟低吼道,“只要我冈瑟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让这小子如愿!去,联系我们在元老院的人,还有那些看他不顺眼的贵族,给我使劲搅和!就算不能阻止他得爵,也要让他脱层皮!还有,去找几个‘热血’的年轻贵族,怂恿他们,去给那小子找点麻烦!决斗!对,就用决斗的名义!让他知道,王都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一时间,王都的暗流更加汹涌。
元老院内,一些与旧贵族势力牵连颇深的议员开始公开或半公开地表达对易的不满,质疑其功劳,贬低其出身,甚至扬言绝不会让易的爵位考核顺利通过。
贵族圈子里,一些被视为阿尔伯特或冈瑟马前卒的年轻贵族,更是叫嚣着要为了“贵族的荣誉”,与易进行决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北境乡巴佬。
风声鹤唳,剑拔弩张。
但处于风暴眼中的易,却在金雀花庄园内,显得异常平静。
他每日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研究北境送来的报告与地图,偶尔指导一下艾尔雯和莉娜,对于外界的风言风语与挑衅,充耳不闻。
汉克等人加强了戒备,提防着任何可能的阴招。
他深知,在绝对的权力和利益面前,这些喧嚣与敌意,不过是成功路上的些许杂音。他现在需要做的,是稳住自身,完成与军务处的交易,静待时机。
瑟琳娜公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既为易的沉稳感到欣慰,又为那些明枪暗箭感到愤怒。她觉得自己必须为易做更多。
这一日,她再次来到金雀花庄园,屏退左右后,对易说道:“易,你如今在王都,虽暂居于此,但金雀花庄园毕竟是商会产业,来往人多眼杂,并非长久之计。而且,以你如今的身份,也需要一处与你地位相匹配的府邸,方能更好地接待访客,展现实力。”
她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地契与房契,推到易面前,语气不容拒绝:“我在城西‘翡翠湖区’有一处别苑,面积是此处的三倍有余,环境清幽,景致绝佳,而且地理位置优越,距离皇宫与元老院都不远。现在,我将它赠与你。”
易闻言,着实吃了一惊。翡翠湖区是王都最顶级的豪宅区,聚集了无数公侯显贵,那里的一处别苑,价值何止万金?这份礼物,实在太重了。他如今根基未稳,未来动向不明,实在不宜接受如此重礼,平白欠下巨大的人情。
他连忙推辞:“殿下厚爱,易心领了。但此礼太过贵重,易受之有愧。况且我在王都未必会长住,待爵位考核与封赏事宜落定,或许就要返回北境……”
“正是因为你未必长住,才更需要它!”公主打断他的话,美丽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狡黠与坚决,“这处府邸,不仅是给你住的,更是给王都所有人看的!它代表着我对你毫无保留的支持,代表着你在王都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不容忽视的‘位置’!这能帮你挡住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能吸引更多真正有意合作的人。难道……”
她的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幽怨与逼问,目光灼灼地盯着易:“你打算只在需要利用我和商会的时候才出现,事成之后便抽身离去,并不打算真正与我,与奥古斯都家族,成为可以托付利益与后背的、长久的朋友吗?如果你执意拒绝,我会认为,你并未将我视为真正的盟友。”
这一番话,情理交织,软硬兼施,更是直接将拒绝上升到了是否愿意深度结盟的高度。易看着公主那看似委屈,实则步步紧逼的眼神,心中苦笑。这位公主殿下,不仅魄力十足,手段也着实厉害。
他知道,自己若再拒绝,就真的伤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同盟之情。而且,公主说得不无道理,一处象征地位与实力的府邸,在王都这场权力的游戏中,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作用。
沉默了片刻,易终是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地契,郑重说道:“殿下言重了。既如此,易……愧领。殿下的情谊与支持,易,铭记于心。”
见他收下,公主脸上顿时阴转晴,绽放出明媚灿烂的笑容,仿佛刚刚那番“逼迫”从未发生过:“这就对了嘛!我这就派人去收拾打理,过两日你就可以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