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收拾得利落,墙角种着几丛薄荷和迷迭香,散发着清香。
房间里面,果然如楚意涵所说,简单,却极致舒适。
原木家具,触手温润;床品是质感很好的纯棉,素色,蓬松柔软;窗明几净,窗外正对着一小片沙滩和蓝汪汪的海。窗台上放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枝刚摘的紫色薰衣草和白色洋甘菊,为房间添了生机与野趣。
“您先歇会儿,洗把脸。一会儿我带您去果园找云总。”楚意涵放下东西,又补了句。
“对了,您带来的礼物,我会转交给云总家里人。岛上规矩,收了客人的礼,也得回点自家的东西,您别嫌弃。”
林婉清忙说不会不会。
楚意涵离开后,林婉清在房间里走了走,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花香和海味的空气。一路上的见闻还在脑子里盘旋,那种不真实感渐渐被一种奇特的安宁取代。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是位笑容温婉、系着围裙的中年妇人,手里提着个竹篮和一个小陶罐。
“林总是吧?我是月月她妈,你叫我林姨就行。”林月娘笑呵呵的。
“意涵丫头说您来岛上还带了礼物,太破费了。咱们岛上也没啥好东西,这罐是月月她舅妈刚熬的玫瑰酱,抹馒头拌酸奶都行;篮子里是今早摘的水果,你尝尝鲜,千万别客气。”
林婉清接过来,手上沉甸甸的,心里头暖乎乎的。“谢谢林姨,这太好了。”
“那你歇着,意涵丫头一会儿就来。”林月娘摆摆手,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林婉清打开陶罐,浓郁纯正的玫瑰香扑鼻而来,里头花瓣饱满,酱汁晶莹。水果篮里,有她认得出的紫红色无花果,还有金黄的番茄,以及几种她不认识的、香气诱人的浆果。每一样都新鲜得像刚从枝头摘下,带着阳光的气息。
休息了约莫半小时,楚意涵回来了,还是开着小电动车,载着林婉清往岛的另一头驶去。
这次的目的地是一片果园。树种得不算特别密,但每一棵都枝叶繁茂,挂着累累果实。空气里弥漫着甜蜜的果香,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林婉清一眼就看见了云栖月。
她在一片无花果树下,正仰头看着枝头。今天她穿了件浅青色的盘扣上衣,配着宽松的深色裤子,裤脚卷起一点,沾了些泥点。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绾在脑后,几缕碎发散在颊边。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身上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侧着脸,神情专注,手指轻轻抚过一枚深紫色的无花果,然后利落地将它摘下,放进身旁的竹篮里。动作熟练又自然。
林婉清忽然有些自惭形秽。
自己今天精心准备,在对方这种浑然天成、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随意”面前,反而显得刻意和拘谨了。
云栖月身上有种东西,不是都市精英的锐利,也不是乡村妇人的朴拙,而是一种……扎根于此的、沉静的、充满力量感的从容。
楚意涵喊了一声:“云总,林总到了。”
云栖月转过头,看到她们,脸上露出一个很浅的笑,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篮子递给旁边一位帮忙的大婶,拍了拍手上的灰,走了过来。
“林总,路上还顺利吧?”她开口,声音清清淡淡的,像山涧的溪水。
林婉清连忙上前两步,酝酿了一路的话脱口而出,语气郑重:“云岛主,这次特意过来,主要是想当面向您致歉。陈昊天他……”
云栖月抬起手,轻轻摆了摆,没让她往下说。
“林总,”她的目光平静地看着林婉清,没有不满,也没有客套的谅解,就是很平常的叙述。
“真没事。陈昊天是陈昊天,你是你。他能干出那些事,是他自己的问题。你能为这事儿专门跑这一趟,这份心意,我领了。”
心里那块压着的石头,好像被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一下子挪开了。
林婉清剩下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她预想过对方可能会客气地表示“没关系”,或者会有些疏离,却没想到是这样直接了当的“划清界限”和坦然接纳。没有虚与委蛇,没有试探衡量,就是……这么简单。
心里头那块压着的石头,好像被这轻飘飘几句话,“咕咚”一下给推开了。
云栖月看了看天色,说:“来了就随便转转吧,岛上别的不多,就是地方大,景色还行。就当散散心。”
她也没多寒暄,很自然地领着林婉清往果园外走,楚意涵跟在一旁。
下午,云栖月带着林婉清大致逛了逛。
先去看了花田,解释了不同花的花期和用途,也提到了因为坚持人工精选和生态种植,加上要留足种子、制作纯露等,真正能用于萃取顶级精油的原料其实非常有限。
“东西少,才能个个都是精品。一下子搞太多,地累,人也累,品质把控不住,就没意思了。”云栖月这么说的时候,眼神很认真。
林婉清心里点头。她见过太多想一口吃成胖子、最后把招牌砸了的。
她们也远远看了加工厂的外部。透过干净的玻璃窗,能看到里面闪烁着指示灯的自动化设备在安静运行,几乎看不到工人。
楚意涵简单提了句这个是自动化生产的,林婉清再次刷新认知。
林婉清震惊这姑娘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本事?
逛到一片洋甘菊花田附近时,看到周甜妹、温岚还有李晓芸几个人,正挎着篮子说笑着采摘新鲜的花朵。
“月月来啦!哟,这位是林总吧?”周甜妹笑容甜甜的,率先打招呼。
温岚是个爽利性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婉清,笑道:“林总可比电视上看着年轻!这皮肤真好,用的就是咱家的精油吧?”
李晓芸也笑着点头问好。
云栖月介绍了一下,对林婉清说:“她们摘点新鲜洋甘菊,准备做新的一批纯露试试。你要不要也试试?挺简单的。”
林婉清看着她们融洽的气氛,心里一动,点了点头:“好,我试试。”
她接过周甜妹递过来的一个小竹篮,学着她们的样子,伸手去摘那些白色的小花。
“哎哟林总,不是这样掐,”温岚眼尖,立刻凑过来示范。
“你看,得用指甲轻轻掐这个花托下面,一揪就下来了,别伤了花瓣。对,就这样……您这手可真嫩,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的,哈哈。”
林婉清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手上动作慢慢找到了感觉。
指尖触碰着柔软微凉的花瓣,鼻尖是洋甘菊特有的清新苹果香,耳边是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的闲聊——谁家孩子考试得了第一,谁发现的新吃法,下次赶海准备做什么……
没有商场上的机锋,没有利益算计,就是最平常的劳作和家常。一种久违的、单纯的快乐,慢慢从心底升起来。起初的笨拙和尴尬,在众人善意的笑声和指点中消散,她甚至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下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傍晚,云栖月带着林婉清去了岛上的大食堂。说是食堂,更像一个宽敞明亮的集体餐厅。此刻里面热闹非凡,几乎坐满了人。云青山、林月娘、云家三兄弟、顾沉舟、楚意涵、赵志强一家、李晓芸……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聚在一起。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菜肴:清蒸的鱼鲜亮亮,白灼的海虾红彤彤,蒜蓉炒的青菜碧绿,汤色奶白香气扑鼻,还有各色她叫不出名字但看着就诱人的岛上特产。没有精致的摆盘,但分量十足,香气霸道。
林月娘热情地招呼林婉清坐到自己旁边,不停地给她夹菜:“林总,尝尝这个鱼,今早上刚捞的!”“这个菜是自家种的,甜着呢!”“多吃点,岛上没啥好东西,就是图个新鲜!”
席间,大家随意聊着天。
聊今天果园的收成,聊谁家的小羊羔特别活泼,聊过几天准备直播卖新一批果酱,聊孩子在学校又学了什么新玩意儿……氛围轻松又热烈,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满足和安心。
林婉清默默地吃着,味道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上无数倍。
她听着这些琐碎而温暖的对话,看着这一张张真诚快乐的脸,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吃完饭,天彻底黑了。海岛上空的星星格外明亮,密密麻麻地缀在深蓝天鹅绒上。
云栖月泡了一壶花果茶,和林婉清坐在她小院的屋檐下。茶是用晒干的玫瑰、菊花和某种柑橘皮泡的,颜色清亮,味道酸甜适中,带着花香。
海风轻柔,带来远处隐约的海浪声和不知名虫子的鸣叫。
林婉清捧着温热的茶杯,真心实意地感叹:“云岛主,您这儿……真的太好了。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我现在明白了,您说的‘细水长流’是什么意思。有些东西,急不得,也快不得。”
云栖月靠在椅背上,望着星空,闻言笑了笑,没说话。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能跟您合作,是我的运气。我会好好珍惜。”
云栖月转过头,就着屋檐下暖黄的灯光,仔细看了看林婉清的脸。
看了几秒钟,忽然说:“你比邮件里看着累。在这儿,就放松点。别想那么多。”
林婉清一怔。
灯光下,云栖月的眼神很清澈,没有什么探究,也没有怜悯,就是一句平平静静的陈述。
林婉清的鼻子忽然有点酸。她迅速低下头,借着喝茶掩饰过去,轻轻“嗯”了一声。
夜更深了,茶也渐渐凉了。林婉清起身告辞,回自己的小院。
走在安静的小路上,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就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
空气里充盈着复杂的香气——玫瑰的甜,薰衣草的宁,洋甘菊的暖,混杂着海风的微咸,泥土的腥,还有……一些她暂时分辨不出的、隐约的草木气息,有点像清冽的木头,又有点像辛辣的香料,很淡,却萦绕不散。
这岛上,好像不止她看到的这些花田和果园。
那些隐隐约约的、不同的香气,是从哪里来的?
她带着这个小小的疑问,和满心说不清的、沉甸甸的宁静与触动,推开了小院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