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帐外便传来“哗啦啦”的雨声,豆大的雨珠砸在帐篷布上,混着远处低沉的雷声,将营地的宁静彻底打碎。易枫猛地睁开眼,刚起身掀开帐帘一角,冰冷的雨丝就扫在脸上,抬头望去,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闪电在云层后偶尔劈开一道惨白的光,映得荒原上的积水泛着冷光。
“首领!雨太大了,马蹄踩在泥里容易打滑,根本没法赶路!”亲兵冒雨跑过来,蓑衣上全是水珠,声音被雨声盖得有些模糊。
易枫皱着眉,目光扫过营地里被雨水打湿的帐篷和士兵,果断下令:“传令下去,今日暂不出发,全军原地休整!让伙房多烧些热水,士兵轮流避雨,千万别冻着!”
亲兵应声而去,雨声却越发急促。这时,易枫忽然瞥见营地中央的空地上,一群宗室女子正挤在临时搭起的矮棚下,雨丝顺着棚顶的缝隙漏下来,打湿了她们的衣裙。她们望着四周士兵们避雨的营帐,脚步却迟迟没动,一个个缩着肩膀,眼神里满是怯意。
不远处,朱伯材正撑着伞,拉着朱琏和朱风英往大帐走,张奈何也护着赵福金、赵玉盘和邢秉懿过来。见那群女子僵在雨中,朱伯材忍不住叹了口气:“这雨下得急,她们怎么不进帐避雨?”
易枫大步走过去,看着最前面的一个女子,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雨这么大,怎么不进营帐避雨?都愣在这儿做什么?”
那群女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有人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蝇:“我们……我们不敢……”
易枫眉头皱得更紧,刚要追问,身后忽然传来邢秉懿带着颤抖的声音:“易郎,她们不是不敢,是……是怕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邢秉懿,只见她脸色苍白,手紧紧攥着衣角,指尖泛白,望着帐外的雨帘,眼神里满是痛苦的回忆:“靖康之耻那年……也是这样的大雨,也是这样的雷声。金兵把我们押着北上,下雨的时候,他们让我们进帐篷避雨,可进去之后……”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们根本不是让我们避雨,是趁机……趁机轮流糟蹋我们。那么多姐妹,就在雨夜里……没了清白,没了性命……”
这话一出,周围的宗室女子们瞬间红了眼眶,有人甚至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原来她们不是不愿避雨,是这大雨惊雷,勾起了她们深埋在心底的噩梦——帐篷于她们而言,早已不是遮风挡雨的地方,而是曾经承载着屈辱与痛苦的牢笼。
易枫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胸腔里翻涌着怒火与心疼。他转头对身后的张奈何和亲兵厉声下令:“传我的命令!所有易军将士,立刻去请这些姑娘们进帐避雨!记住,只许护送,不许有任何逾矩之举!谁敢对她们不敬,军法处置!”
“是!”张奈何率先应声,立刻召集身边的将领,带着士兵们快步走向那群女子。士兵们都放轻了脚步,语气格外温和:“姑娘,雨太大了,快跟我们进帐吧,里面有热水,别冻着了。”
朱伯材也拉着朱琏走上前,对身边的女子柔声道:“孩子们,别怕,易军不是金兵,他们是来保护我们的,快进去避雨吧。”朱琏也跟着点头,声音轻柔:“是啊,这里很安全,我们一起进去。”
在众人的劝说和护送下,宗室女子们才渐渐放下戒备,跟着士兵们走进营帐。易枫站在雨帘旁,看着她们一个个走进温暖的帐篷,又吩咐亲兵:“让伙房多煮些姜汤,每个营帐都送过去,务必让她们暖暖身子。”
邢秉懿走到易枫身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轻声道:“谢谢你,易郎。”
易枫转过头,伸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语气坚定:“秉懿,过去的苦已经过去了。有我在,有易军在,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们。这雨,只是普通的雨;这帐篷,只是给你们遮风挡雨的地方。以后,我会让你们忘了那些噩梦。”
雷声依旧在远处轰鸣,但营帐里却渐渐透出暖意。士兵们送来的姜汤冒着热气,宗室女子们捧着粗瓷碗,感受着掌心的温度,看着身边温和的易军将士,眼底的恐惧渐渐散去——或许,从这一刻起,这大雨惊雷,再也带不走她们的希望了。
帐外雨势渐缓,雷声也弱了下去,只余雨珠顺着帐帘缝隙滴落的轻响。大帐内燃着炭火,暖意驱散了湿冷,易枫坐在软垫中央,一手紧紧握着赵福金的手,另一手覆在邢秉懿微凉的手背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声音温和得像帐内的炭火:“都过去了,你看,现在有热茶,有炭火,还有我们在,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事了。”
赵福金靠在他身侧,指尖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原本因邢秉懿的话而揪紧的心渐渐放松,她抬头看了眼易枫,轻声道:“我没事,就是想起以前……还好现在有你。”邢秉懿也缓缓点头,目光扫过帐内围坐的宗室女子们,眼眶虽还泛红,神色却安稳了许多。
这时,几名易军士兵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粗瓷碗,碗里盛着琥珀色的红糖姜茶,热气袅袅。“姑娘们,喝点姜茶暖暖身子,驱驱寒气。”士兵们语气恭敬,将茶碗一一递到众人面前,动作轻柔得怕碰洒了茶水。
韦娴妃接过茶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低声道了句“多谢”,眼角的细纹里还带着未散的愁绪,却也小口喝了起来;王贵妃和乔贵妃并肩坐着,捧着茶碗,看着帐内的景象,轻声交谈着什么,语气里少了几分惊惧;杨贵妃则将茶碗递到赵富金面前,笑着说:“富金,慢点喝,小心烫。”赵富金点点头,小口啜着,姜茶的甜意混着暖意滑进喉咙,让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赵玉盘、赵金奴、赵多富和赵缨络围坐在一起,手里捧着茶碗,偶尔低声说着话,目光落在易枫身上时,多了几分感激;耶律余里衍独自坐着,她穿着素色衣裙,捧着茶碗,望着帐外的雨帘,神色有些复杂,却也在姜茶的暖意里,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张奈何站在帐中央,见众人情绪缓和了些,便清了清嗓子,笑着说:“姑娘们,雨还没停,闲着也是闲着,我给大家讲个中原的故事吧,讲讲汉武帝和汗血宝马的事。”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张奈何。他便开口讲道:“当年汉武帝听说西域有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为了得到宝马,也为了打通西域的路,直接派大军出征。那些挡路的小国,不愿归顺,也不愿让路,汉武帝二话不说,直接派兵打了过去,一路打穿了西域,把那些碍事的国家全灭了,最后连北边的匈奴都被打得不敢南下。”
他讲得绘声绘色,说到大军出征时,还抬手比划了一下,语气里满是豪迈:“那时候的汉军,多威风啊!不管遇到什么强敌,都敢打,都能赢!咱们现在回中原,也像当年的汉军一样,只要有挡路的,咱们易军也绝不退缩!”
帐内的宗室女子们听得入了神,赵富金更是睁大眼睛,忍不住问:“张统领,后来汉武帝得到汗血宝马了吗?”
“当然得到了!”张奈何笑着点头,“不仅得到了宝马,还打通了丝绸之路,让中原的丝绸、瓷器卖到了西域,也让西域的葡萄、苜蓿传到了中原。那时候的中原,多强盛啊!”
众人听着,眼底渐渐亮起光,那些因靖康之耻而蒙上的阴霾,似乎被这个充满力量的故事驱散了些许。易枫看着眼前的景象,握紧了赵福金和邢秉懿的手,轻声道:“你们看,咱们中原从来都不缺勇气和力量,以后,咱们也能像当年一样,重新过上安稳的日子。”
赵福金和邢秉懿同时点头,目光里满是期待。帐外的雨还在下,帐内却暖意融融,姜茶的甜香混着炭火的气息,还有张奈何低沉的讲故事声,将曾经的恐惧与屈辱,悄悄换成了对未来的希望。
帐外的雨终于歇了,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来,在湿地上映出点点光斑。临近正午时,易军士兵抬着几个大木笼走进营帐,掀开笼盖的瞬间,热气裹着肉香扑面而来——雪白的包子一个个挤在笼屉里,皮薄得能隐约看见里面的肉馅,油星顺着褶皱往下渗,勾得人鼻尖发痒。
“姑娘们,开饭了!刚蒸好的肉包子,管够!”士兵们笑着将木笼分到各个角落,粗瓷盘摆了一圈,热气腾腾的包子刚放上去,就引得帐内一阵轻轻的骚动。
宗室女子们望着眼前的包子,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在金国的两年,她们吃的不是发霉的粟米,就是硬得能硌掉牙的干饼,偶尔有剩饭也是冷硬的,哪里见过这样雪白松软、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赵多富最先忍不住,伸手捏起一个包子,烫得指尖轻轻跳,却舍不得放下,张嘴就咬了一大口——鲜美的肉汁在嘴里炸开,肉馅细腻,面皮松软,她眼眶瞬间就红了,含着包子含糊地说:“好吃……真的好好吃……”
赵富金和赵缨络也拿起包子,小口小口地吃着,嘴角沾了油星也顾不上擦。保福帝姬赵仙郎年纪小,咬了两口就被烫得直呼气,却还是紧紧攥着包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笼屉里剩下的,生怕被人抢了去。帐内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咀嚼声,不少女子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不是难过,是太久没尝过这样温暖的味道,像是忽然找回了从前在宫里的安稳日子。
“多富,慢点吃,别噎着。”王贵妃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赵多富嘴角的油星,笑着摇头,“没人跟你抢,笼屉里还有很多,不够再拿。”赵多富点点头,却还是没放慢速度,只是小口小口地咽,生怕这好味道下一秒就没了。
赵玉盘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包子,却没急着吃,只是目光温柔地看着不远处的赵缨络和赵仙郎。她们三个都是显肃皇后郑氏所生,从前在宫里时,母后总把最好的点心留给她们,缨络爱吃甜馅,仙郎偏爱皮薄的肉包,这些细节她一直记着。如今母后还被困在五国城,不知过得怎样,而她能做的,只有护好这两个妹妹,让她们能好好吃一顿饱饭,少受些苦。
“姐姐,你怎么不吃?”赵缨络注意到她的目光,咬着包子抬头看她,脸颊鼓鼓的像只小松鼠。赵玉盘回过神,笑着咬了口包子,温声道:“姐姐看着你们吃,就觉得开心。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赵仙郎也凑过来,把自己咬了一口的包子递到她面前:“姐姐,这个好吃,你也吃。”
赵玉盘心里一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仙郎乖,姐姐自己有,你吃你的。”说着,她又拿起一个包子,递到耶律余里衍面前:“余里衍,你也尝尝,刚蒸好的,还热着。”耶律余里衍愣了一下,接过包子,指尖触到温热的面皮,轻声道了句“谢谢”,慢慢咬了一口,眼底也泛起了淡淡的暖意。
易枫和张奈何走进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热闹又温暖的景象——女子们围坐在一起,手里捧着包子,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连空气中都飘着满足的气息。易枫走到赵福金身边,见她嘴角沾了油星,伸手替她擦了擦,轻声问:“够不够吃?不够再让伙房蒸。”
赵福金点点头,把手里剩下的半个包子递到他嘴边:“你也吃一口,很好吃的。”易枫笑着咬了一口,肉香在嘴里散开,他看着帐内的景象,眼底满是柔和——这才是他想守护的样子,让这些受苦的女子们,能重新吃上热饭,能重新笑出来,能一步步找回属于她们的安稳与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