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几位族老,都尝尝……别客气!”
他脸上带着一种分享好东西的真诚。
“这可是好东西,是孤于北疆偶得之神异植物所制,名为‘烟’。”
他如数家珍般地介绍着功效,尤其是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
“提神醒脑,静心解忧,更重要的是……”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分享秘密的氛围,“根据孤得来的秘方记载,长期享用,还能够补肾……壮阳!”
“补肾壮阳?!”
果然,这四个字如同有着神奇的魔力!
郑家主和两位年事已高的族老,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刚才还有的一丝迟疑和观望瞬间消失无踪,三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学着李建成的样子,凑到烛火前,有些笨拙地将烟点燃。
一时间,书房内烟雾缭绕。
最初的辛辣过后,那短暂的眩晕感和奇异的放松感,以及内心深处对“补肾壮阳”的巨大期待,让三位郑家大佬的脸上,都露出了或惊讶、或享受、或深思的表情。
三大一小四只狐狸开始吞云吐雾,一时间东宫书房都变得烟雾缭绕起来,仿佛每个人的心思都藏在了这迷蒙的烟雾之后。
一支烟抽完,那“补肾壮阳”的余韵和尼古丁的松弛感,似乎让郑家家主还是先忍不住开口了,将话题引向了核心。
“殿下……”
郑家主用手指了指书案上那份异常显眼的《安北铁路工程造价预算单》,神色中的急切丝毫不加掩饰。
“铁路的预算,可是已经做出来了?”
李建成适时地做出了一种“你要是不说我都没想起来”的恍然表情,演技堪称一流,回道:“做好了,我北疆上下 ‘精打细算’ 了许久,终是做出来了!”
他刻意强调了“精打细算”四个字,脸不红心不跳。
他没有直接报出那个能吓死人的数字,而是巧妙地将预算单推到了郑家主面前,示意他自己看。这是一种心理战术,让视觉冲击力直接作用于对方。
郑家主拿起预算单,先是粗略地翻看了一遍,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又从头细细地看了起来,眼神专注。
旁边的两位郑家族老也是伸长了脑袋,迫不及待地往造价单上瞅。
等郑家主看完,面色凝重地将单据交给了两位族老,两位族老忙不迭地接过,立刻凑在一起,几乎是头碰头地仔细研读起来。
就在两位族老翻看造价单的同时,郑家主对着李建成指了指那个纸烟盒。
李建成瞬间心领神会,自己先拿起一支点燃吸着,营造氛围,然后把整个纸盒子都推到了郑家主面前。
郑家主也没客气,自己拿起一支,就着烛火点燃,再次吞云吐雾起来……烟这东西,还真是谈判利器啊,能缓解紧张,也能拖延时间思考。
待到两位族老也看完造价单,二人的脸色同样变得十分严肃,彼此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也各自伸手从纸盒里拿了一支烟,默默地抽上了。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吸烟的细微声响。
郑家三人,一边抽着烟,一边皱眉思索,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时不时还来上一波快速的眼神交流……
他们那副严肃、凝重、甚至有些不满的样子,看得李建成心里一抽一抽的,手心都有些冒汗了。
这他娘的……该不会真的因为要价太高,把他们给吓跑了吧?!
好不容易找到的冤大头……额,战略合作伙伴,要是被这预算单吓退了,我那自由梦和给老李头的分红岂不是全泡汤了?
郑家三人在进行无声的交流,同时李建成的心里也在疯狂盘算、激烈挣扎……
实在不行……这单就少挣点……算球!
只要能保住三百万贯的实际工程款和答应给老李头的九百万贯分红,一千二百万贯!这是最低价!必须拿到手!
这一单……他娘的老子不挣钱了!就当……交个朋友?!
就在李建成咬着后槽牙,犹豫着要不要忍痛开口,表示“看在姻亲的份上,还能再便宜三百万贯”的时候……
掐灭了烟蒂的郑家主,终于打破了沉默,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疑虑和不确定:
“殿下……这铁路的造价……”
李建成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果然!
是要讲价了!
一千二百万……这是我的底线!
一定要守住!
绝对不能动摇!
他娘的绝对不能!
就在李建成心里反复给自己打气,紧张地考虑着该怎么应对对方的砍价时,郑家主的后半句话,如同一道平地惊雷,在他耳边轰然炸响:
“是不是……太低了?!”
太……太低了?!
李建成感觉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郑家主没有关注李建成那副被“太低了”震得外焦里嫩的表情,而是又自顾自地抽出一支烟点燃,仿佛需要用这“神仙草”来平复一下内心对“预算过低”的不满。
然后,他又将那份预算单放到了书案上,抽了两口烟,用手指着单子上关于用料和人工的数字,语气带着一种“你们这做得太不像话”的责备:
“殿下,您看这路轨的钢料、枕木的选材,还有这铺设用的石料,预算里列明的,用的都是最普通、最大路的货色。”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这毕竟是郑家和皇家的第一次工程合作,是要载入史册的,意义非凡,怎能够如此般潦草……?材料不说用最顶级的,最起码,也不能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吧?”
李建成闻言心想:我的岳父啊……既然您都开始主动“讲价”了,那我自然也得配合着“划划价”,显得我们皇家也是通情达理、不是一味占便宜的不是?
于是,他脸上立刻堆起为难又诚恳的表情,开始了他的表演:
“唉……岳父大人有所不知啊!”
他重重叹了口气。
“这铁路造价,初时做出来,足有两千万贯之巨!这一千五百万,也是孤逼着手下的人一省再省,仔细斟酌、抠抠搜搜过后的结果啊!”
他动情地说道:“您也说这是咱们两家头一回合作,皇家……皇家自然也要展露出我们的诚意不是?如果头回合作的报价就做得太高的话,孤也怕……怕会让郑家为难啊……”
李建成这番话,自认为说得是情真意切,设身处地,充分展现了皇家的“体贴”与“让利”。
然而,一旁静静听着的两位郑家族老,对视一眼,眼神中交流的不是感激,反而竟有些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
为难?
哼!皇家又如何?
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区区两千万贯,也不过就是区区两千万两银子而已!(注:唐代一贯钱约等于一两银子)
莫说是这些,哪怕是再翻上个十倍、百倍,且看能否动摇吾郑氏数百年积累之根基!
李建成还沉浸在自己“体贴入微”的自我感动中,自然没注意到两位郑家族老那近乎怜悯和鄙视的神情。
可这一切,都被他身后如同影子般侍立的薛仁贵尽收眼底!
薛仁贵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赶紧低下头,生怕自己脸上那古怪的表情被殿下看见。
他心中暗叹:
“殿下啊殿下……您这‘穷’酸气,在真正的世家巨富面前,怕是……露了怯了啊……”
“殿下……”
郑家主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依照您原本的最高预算,也不过是在这一千五百万之上再增加区区五百万贯,凑足两千万罢了。这点钱,也无甚大用。”
他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让李建成头晕目眩的方案:
“您看这样如何?这条路,我郑家愿出资三千万贯来修!”
(李建成内心:夺……夺少?!)
“一应物料采购、工匠招募、修建工作,均由朝廷来负责,我郑家只负责出钱。”
(李建成内心:这他娘不就是纯送钱吗?!)
“并且,在路途修建过程中,一但占用到其他世家之农田、林地,我郑家也可从中斡旋,这笔额外的补偿费用,我郑家也出了!算在三千万贯之外!”
掏钱的主动加价!
这都不是加价了……这他娘的是在“原价”上直接翻了一番!
再加上独立承担的土地补偿费用,这条路的总投入恐怕都要照着四千万贯去了!
我嘞个……龟龟……
这他娘的……这价“砍”得……属实是差点把李建成给砍懵了!
但李建成瞬间便恢复清明,从这巨大的金山当中回过了神!
如此“讲价”,郑家必有所图!
他开始演了,拿烟的手都控制不住地哆嗦了起来,烟灰簌簌落下。
他的心里,不由得想起了前世那个关于兔子和骆驼的着名军事传说(兔子报价虚高,骆驼首长直接要求翻倍,要求用最好的)。
眼前这情况,是何其相似?!
不,这他娘的更离谱!
李建成的演技自然是极好的,只见他哆哆嗦嗦地把烟重新塞回嘴里,猛猛吸了几口,仿佛是要试图用尼古丁来稳定心神。
他的嘴唇颤抖着,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殊不知他这副“没见过世面”、“被巨额资金吓傻”的行为,在郑家两位族老眼中,更加认定了皇家不过是一些底蕴浅薄、没见过真正世面的“穷酸”!
眼神中的鄙夷几乎要化为实质。
“殿下……殿下?!”
郑家主见他久久不语,出声提醒。
“哦……哦哦……”
李建成仿佛是猛地回过神,声音都变了调:“岳……岳父……”
“您觉得,这样安排如何?”
郑家主微笑着,如同一个慈祥的长辈在询问晚辈的意见。
“极……极好……好!非常好!”
“那便依此行事吧。”
郑家主一锤定音,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市场买了棵白菜:“三千万贯,今夜之前,便可运抵东宫。”
这效率!这气魄!
然而,郑家主紧接着说道,语气依旧平淡:
“只不过,我郑氏,还有个小小的条件,还望殿下可以应允……”
“您……您说!”
李建成此刻故意表现出一副已经被巨大的糖衣炮弹彻底征服的样子,拍着胸脯保证。
“若建成能够做到,定无不允!”
郑家主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说道:
“殿下说笑了,此事于您而言,十分简单。”
“三千万贯,我郑家可以出。但这对外公布的工程造价嘛……殿下可否,做成五千万贯?”
李建成心中瞬间雪亮!
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
他全明白了!
郑家这哪里是在“砍价”?
这分明是一石四鸟的绝妙算计!
第一鸟:实利绑定。
用三千万贯实打实的巨资,牢牢绑定与皇家合作的第一个标杆项目,抢占未来庞大铁路网络的先机和话语权,这是实实在在的产业布局。
第二鸟:声望碾压。
对外宣称出资五千万贯,这骇人听闻的数字,瞬间能在所有世家面前树立起“财力深不可测、魄力无人能及”的绝对标杆。
这份用金钱堆砌起来的巨大声望,在讲究门第和实力的时代,价值连城,足以让郑家在未来的利益分配中占据心理和舆论的制高点。
第三鸟:政治造势。
向皇帝李渊和整个朝野,成功塑造出郑家“急公好义”、“慷慨解囊”、“为国分忧”的“忠臣良贾”形象。同时,这庞大的账面数字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示威,彰显着“我郑家富可敌国,能量巨大”,是一种强大的政治软实力。
还有最为重要、也最显老辣的第四鸟:
为大盘定价!
这条示范铁路,是日后“大唐铁路总公司”能否做大盘子的关键样板工程和价格锚点!
如果最终按照李建成最初那一千五百万贯的成本来核算,那修遍整个大唐的铁路,总盘子看起来能有多大?
利润空间能有多少?
还能吸引多少后续的资本疯狂涌入?
郑家如今主动提价,把标杆项目的“官方造价”硬生生抬到五千万贯的天文数字,就是为了向所有潜在的观望者和后来者证实并宣告:
一来是铁路确实靡费巨万,是吞金兽,门槛极高。
二来则是正因投入如此巨大,其一旦建成,背后的垄断利益和回报,必将更加惊人!
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勾起天下世家和富商巨贾的贪婪与恐惧——恐惧于落后一步,贪婪于那看似无垠的利润前景,从而纷纷带着真金白银,争先恐后地跳进这个由郑家和皇家共同挖好的“黄金坑”里。
啧……恐怕,还有一份更深、更黑的用意……
风险转嫁!
出这份“五千万贯”报价单的,是朝廷,是皇家!
他郑家,不过是个“听命行事”、“老实掏钱”的“配合者”。
一旦未来这个“铁路-资本”的盘子玩脱了,泡沫破裂了,遍天下的怒火和矛头,会首先指向谁?
必然是主导此事的李唐皇家!
而他郑家,瞬间就能从一个“最大的受益者和鼓吹者”,摇身一变,成为“被皇家项目坑害的、损失惨重的最大受害者”!
进退自如,立于不败之地!
黑啊……是真他娘的黑!
李建成在心里直接给气乐了。
这他娘的不就是:
两百块钱的东西,你非得塞给我五百块。
然后搂着我肩膀,挤眉弄眼地让我给你开个两千块钱的发票?!
里外里,你郑家是又当了阔佬,又拿了天价发票回去充账(或者说炫耀),名利双收!
合着最后就我这个开发票的,看起来像个没见过世面、被五百块“巨款”就砸晕了的傻小子?
还得承担这“虚开两千元发票”的潜在风险?
他不由的在心中感慨:他娘的还是这帮家伙挣钱狠呐……
这套路玩得,是真他娘狠!
李建成想通了这一切,背后不禁泛起一丝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用两千万贯的“虚数”,买这么一个大局!
郑家这算盘,打得真是精啊!
心里门儿清,但李建成脸上的“懵懂”和“激动”却丝毫未减,反而演得更加逼真。
他故意让眼神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仿佛不太理解为何要多报两千万,但又因为巨大的“惊喜”而不敢多问。
但随即,他又如同猛地想到了什么要紧的关窍,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忙不迭地顺着对方的话头,用一种带着点贪婪、急切,又夹杂着一丝“为我们这个盘子的未来考虑”的语气确认道:
“五……五千万贯?!岳父您的意思是……账面上做成五千万?”
他故意咂咂嘴,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恐怕有些高了吧! 树大招风啊!若是把这未来的潜在伙伴们都给吓退了,不敢下场了,那……咱们这盘子还怎么做大啊?”
郑家三人闻言,对视一眼,心中皆是微微一动。
太子这话……粗听之下是胆小,细想却也不无道理!
若真的一开始就把门槛和预期拉到“五千万”这种骇人听闻的高度,固然能彰显郑家实力,但恐怕也会让许多实力稍逊、但数量更多的中小世家和富商感到绝望,望而却步。
如此一来,吸纳资金的范围就窄了,这盘子的流动性和规模,确实会受到影响。
毕竟,蚊子再小也是肉不是?!聚沙才能成塔!
“那……依照殿下的意思?”
郑家主从善如流,将皮球踢了回来,想听听这位“看似被钱迷晕”的太子能有什么高见。
李建成立刻摆出一副“我全为咱们着想”的姿态,伸出两根手指,仿佛下了很大决心:
“岳父,照我来说,实在!我就收您两千万,咱们对外就做三千万的账,如何?”
他一副“我吃点亏,少收点钱,但风险我多担点”的义气模样。
“啧……”
郑家主闻言,和族老交换了一个眼神,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