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火焰与幽蓝刀光碰撞的刹那,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紧接着,声音消失了。
不是没有声音,而是爆发出的巨响超过了人耳能捕捉的极限,化作一团将整个碎石滩彻底吞没的、无声的毁灭风暴!气浪以碰撞点为中心炸开,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四面八方!地面所有碎石瞬间被震成齑粉,两侧芦苇丛齐腰折断,连远处哭魂潭的黑水都被掀起数丈高的浪墙!
玄真子整个人倒飞出去,后背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咔嚓”一声,不知是岩石碎裂还是骨头断裂。他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在半空中就被残余的冲击波蒸发成红雾。逆转经脉带来的狂暴真炁在体内横冲直撞,经脉寸寸碎裂的剧痛几乎让他瞬间昏厥,但他死死咬住牙,双手撑地,硬是没倒下。
火焰熄灭了。
不是熄灭,是燃尽了。逆转经脉催发出的苍白火焰,在刚才那一击中耗尽了所有本源。此刻他丹田空荡如被掏空,经脉破裂如干涸的河床,连维持最基本的生命运转都艰难。
而对面的寒骨影将,退了五步。
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深深的冰霜脚印。他手中的葬雪刀依旧惨白,刀刃处的幽蓝冰焰却黯淡了大半,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虎口裂开,鲜血顺着刀柄滴落,却在落地前冻成一颗颗血红的冰珠。
他抬头,覆面盔下的眼睛死死盯着玄真子,第一次流露出震惊。
一个真炁耗尽、重伤濒死的先天中期,靠着逆转经脉的搏命一击,竟然能逼退他半步金丹,甚至伤了他的手?!
这是什么怪物?!
不。
寒骨的目光越过玄真子,落在他身后靠树昏迷的玉笋身上。
是因为那个女人。
刚才那一击中,他清晰感觉到了一股不属于玄真子的力量——一种极其微弱、但本质极高的生机与净化之力,混杂在苍白火焰里,抵消了他刀光中最致命的那部分“霜魂侵蚀”。
是那个尼姑。
她在昏迷中,竟然还能通过那种古怪的共生联系,将力量渡给这个道士?!
“你们……”寒骨的声音透过金属盔传出,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嘶哑,“到底是什么东西?”
玄真子没回答。
他也没力气回答了。
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只有自己心脏狂跳的轰鸣。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经脉破碎,真炁枯竭,身体正在迅速滑向死亡的边缘。
但玉笋还在身后。
树也在。
他不能倒。
至少……不能现在倒。
玄真子用尽最后力气,抬起右手,抹去嘴角的血。然后他撑着膝盖,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身体摇摇晃晃,像狂风中的残烛。
但他站起来了。
寒骨看着他,沉默了足足三息。
然后,他缓缓举起了葬雪刀。
刀刃再次亮起幽蓝冰焰,这一次,冰焰不再仅仅附着刀身,而是开始向四周蔓延!空气中的水汽迅速凝结,化作无数细密的冰晶,环绕刀身旋转,发出“呜呜”的凄厉风声!
“我承认,你们值得我动用‘霜骨大葬’。”
寒骨的声音冰冷如万载寒冰。
“能死在这招下,是你们的荣幸。”
刀光斩落!
不是一道刀光,而是千百道!
每一道刀光都化作一道幽蓝色的冰刃,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封锁了玄真子前后左右所有空间!冰刃所过之处,空气冻结,砂石化粉,连光线都被吞噬,只剩下一片绝对的、死寂的幽蓝!
这是寒骨的成名绝技,曾凭此招冰封过三位先天后期,一位先天圆满。
杀一个油尽灯枯的玄真子,本该是碾压。
但就在千百冰刃即将将玄真子彻底淹没的瞬间——
玄真子身后,那棵萎靡的变异树,所有蜷曲的叶片,突然同时舒展!
不是恢复生机,而是燃烧!
暗金色的叶片边缘燃起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赤金色火焰!火焰顺着枝条蔓延,瞬间将整棵树化作一株燃烧的、却散发无尽生机的火树!
而靠树昏迷的玉笋,身体表面也同时亮起同样的赤金火焰!
火焰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令寒骨心悸的净化与创生的气息!
紧接着,玉笋的左手——那只掌心被枝条刺穿、深可见骨的手,缓缓抬了起来。
五指张开,对准了漫天冰刃。
她依旧昏迷,眼睛紧闭,嘴唇苍白。
但这个动作,却仿佛是某种沉睡的本能在苏醒。
“嗡……”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琴弦拨动的共鸣声,从她体内传出。
那是……冰火道基在濒死边缘,被外来极寒与树木燃烧的生机同时刺激,产生的自发共振!
玄真子体内的淬毒净火早已燃尽,但此刻,他破碎的丹田深处,那枚被糖霜层层包裹、沉寂了许久的“源种”,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
如同被唤醒的凶兽!
糖霜封印在刚才逆转经脉的冲击下本就出现裂痕,此刻被玉笋体内冰火道基的共振引动,裂痕迅速扩大!
一丝丝精纯到极致、却蕴含着恐怖寒毒的“糖霜源力”,从裂痕中渗出,流入玄真子破碎的经脉。
所过之处,经脉迅速冻结、脆化、然后……被紧随而来的、玉笋渡来的赤金火焰包裹、熔炼、重塑!
冰与火,两种极致的力量,在玄真子体内这个将死的“炉鼎”中,以他的肉身为战场,展开了疯狂的对抗与交融!
寒骨的千百冰刃,此刻终于斩到。
但触及玄真子身前三尺时,却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不断在“冻结”与“燃烧”之间高速切换的屏障!
“铛铛铛铛铛——!!!”
密集到分不出间隔的碰撞声炸响!
冰刃不断破碎,屏障剧烈波动,玄真子身体表面的皮肤开始出现诡异的景象——左半边身体迅速覆上一层白霜,血肉冻结;右半边身体则燃起赤金火焰,皮肉焦黑!
他在同时承受极寒与极炎的侵蚀!
“啊啊啊——!!!”
玄真子仰天嘶吼,那不是痛苦的呐喊,而是一种宣泄!是体内两股恐怖力量对抗时,灵魂被撕扯到极限的本能咆哮!
他的眼睛,左眼瞳孔化作冰蓝,右眼瞳孔燃起赤金!
头发一半结霜,一半冒火!
整个人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狰狞、恐怖,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平衡感!
寒骨瞳孔骤缩。
“冰火同体?!不可能!这种体质早就该在冲突中自毁才对!你怎么可能——”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玄真子动了。
不是冲向寒骨。
而是缓缓转身,看向了身后燃烧的树,和树旁同样燃烧的玉笋。
他的眼神很奇特——左眼的冰蓝冷漠无情,右眼的赤金炽烈疯狂,但深处,却有一丝属于“玄真子”本人的、极其微弱的清明。
他抬起右手。
那只手同样一半覆霜一半燃火。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将这只手,轻轻按在了玉笋的额头上。
不是攻击,不是疗伤。
而是……共鸣。
“玉笋。”他声音嘶哑,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摩擦,“我……懂了。”
懂了什么?
没人知道。
但就在他手掌触及玉笋额头的瞬间——
玉笋体内那濒临崩溃的冰火道基,突然停止了自发共振,转而与玄真子体内那两股疯狂对抗的力量,产生了深层次的同步!
不是对抗,不是吞噬。
是共舞。
如同阴阳双鱼,首尾相接,循环往复。
玄真子左半身的寒霜开始向右侧蔓延,右半身的火焰开始向左侧流淌。两股力量不再以他的身体为战场互相厮杀,而是开始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慢而稳定地交融。
冻结的血肉在火焰中重生,焦黑的皮肤在寒霜下愈合。
破碎的经脉被冰火之力同时包裹、重塑,新生出的经脉不再是单纯的血肉管道,而是呈现出一种半透明、内部有冰蓝与赤金光流交织的奇异状态。
更惊人的是,他丹田深处,那枚糖霜源种的裂痕处,渗出的不再是纯粹的寒毒源力,而是混合了一丝赤金火焰气息的、温润了许多的冰蓝源力。
这缕新生源力流入新生的经脉,所过之处,不仅不再冻结破坏,反而开始滋养、强化。
仿佛……糖霜源种被“净化”了一部分。
不,不是净化。
是调和。
以玉笋的冰火道基为引,以玄真子自身的淬毒净火残余为媒,以树木燃烧的生机为薪柴,将他体内原本冲突的冰火之力、被封印的糖霜源力,强行调和成了一个暂时的、脆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平衡循环。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却稳定得可怕。
玄真子身体表面的异象逐渐消退,冰霜与火焰同时内敛。他依旧狼狈,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如纸,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他收回按在玉笋额头的手。
玉笋身上燃烧的赤金火焰也随之熄灭,变异树叶片上的火焰也一同黯淡。树木重新萎靡,叶片蜷曲,仿佛刚才的燃烧耗尽了它最后一点生机。
但她依旧昏迷。
玄真子转过身,再次面向寒骨。
这一次,他手中没有火焰。
但他整个人的气息,变了。
不再是油尽灯枯的颓败,也不是逆转经脉的狂暴。
而是一种内敛的、却让人心悸的冰冷与炽烈并存的矛盾感。
仿佛他体内藏着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但火山口却被万年寒冰封住。
“你……”寒骨握刀的手,紧了又紧。
他感受到了威胁。
不是力量层面的威胁——玄真子此刻的真炁波动依旧微弱,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先天初期。
而是本质的威胁。
就像一只幼虎,哪怕爪牙未锋,但骨子里的凶性已经让狼群感到不安。
“我还没死。”玄真子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所以,轮到你接我一招。”
他没等寒骨回答。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状态维持不了多久。体内那个脆弱的平衡循环随时可能崩溃,一旦崩溃,他会比刚才死得更快。
必须速战速决。
玄真子抬起右手,五指虚握。
掌心处,冰蓝与赤金两色光芒同时亮起,却没有外放,而是在掌心极小的范围内疯狂旋转、压缩、融合!
最终,凝聚成一枚只有黄豆大小、内部冰火双色光流不断纠缠旋转的微小光球。
没有恐怖的能量波动。
没有惊人的气势压迫。
但那枚光球出现的瞬间,寒骨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那是……对能量极致的掌控!是将两种截然相反、本该互相冲突毁灭的力量,强行压缩、调和到一点的能力!
这需要对自身力量本质的领悟达到一个惊人的高度!
这小子,在刚才那濒死的瞬间,到底悟到了什么?!
“此招无名。”玄真子看着掌心的光球,眼神平静,“刚悟的。”
他手腕一翻,光球脱手飞出。
速度不快。
甚至有些慢悠悠的,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飘向寒骨。
但寒骨却如临大敌!
他不敢硬接,身形暴退,同时葬雪刀狂舞,在身前布下层层冰墙!每一道冰墙都厚达三尺,晶莹剔透,足以抵挡先天后期全力一击!
光球触及第一道冰墙。
没有爆炸。
冰墙瞬间汽化了。
不是融化,是直接从一个极端低温的固态,跳跃到了气态!连液态的过程都没有!
光球继续向前。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所有冰墙,触之即化!
寒骨瞳孔缩成针尖,终于不再保留,怒吼一声,葬雪刀高举过头,刀身幽蓝冰焰疯狂暴涨,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巨大冰刃虚影!
“霜骨大葬·绝斩!”
刀光斩落!
与慢悠悠的光球,撞在了一起。
这一次,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的——
“啵。”
如同气泡破裂。
光球碎了。
碎成无数细微的、冰蓝与赤金交织的光点,如同漫天流萤,飘飘洒洒。
而那道巨大的冰刃虚影,在触及这些光点的瞬间,开始崩解。
不是被击碎,而是从最细微的结构上,被冰与火两种极致力量同时侵蚀、瓦解、最终归于虚无。
寒骨闷哼一声,连退七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边缘结霜中心焦黑的脚印。他手中的葬雪刀,刀刃处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
裂痕处,冰火双色光芒一闪而逝。
刀,受损了。
寒骨低头看着刀,又抬头看向玄真子,覆面盔下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忌惮、杀意,甚至还有一丝……贪婪。
如果他能得到这小子刚才领悟的那种“冰火调和”的法门……
“你留不住我。”玄真子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寒骨一愣。
“我现在杀不了你。”玄真子很坦然地承认,“刚才那一招,是我能调动的全部。你虽然受伤,但还有余力。”
他顿了顿,看向寒骨身后的隘口。
“但你同样留不住我们。”
寒骨沉默。
他知道玄真子说的是事实。
那一枚诡异光球虽然破了他的绝招、伤了他的刀,但并未真正重创他。他若全力出手,依旧有把握留下眼前三人——至少,留下那个昏迷的尼姑和那棵树。
但代价呢?
这个道士明显还有搏命的后手。那种冰火调和的状态虽然不稳定,但谁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爆发出更可怕的攻击。
更重要的是……寒骨看向玉笋。
那个尼姑虽然昏迷,但刚才那种自发燃烧、渡送生机的异象,让他想起了组织内部关于“悬壶禁术”的绝密记载。
如果她真是那门禁术的传人……
那她的价值,可能比地脉精粹石和悬壶令碎片加起来还要大!
活捉她,远比在这里拼个两败俱伤更有意义。
念头电转间,寒骨已经有了决断。
他缓缓收刀入鞘。
“今日,到此为止。”
声音依旧冰冷,却没了杀意。
玄真子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但你们逃不掉。”寒骨转身,走向隘口,“影帅大人已经亲自南下。在他面前,你们所有的挣扎,都是笑话。”
他顿了顿,回头看了玄真子最后一眼。
“珍惜你们最后的时间吧。”
话音落下,他身形一晃,没入隘口外的雾气中,消失不见。
玄真子站在原地,直到寒骨的气息彻底消失,才猛地一晃,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呕出黑血。
体内那个脆弱的平衡循环,在刚才凝聚光球时已经濒临崩溃。此刻强敌退去,心神一松,再也支撑不住。
冰火之力开始失控,在新生经脉中横冲直撞。
比逆转经脉时更可怕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
但他没倒下。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走到玉笋身边,将她重新背起,又将树捆绑好。
薛驼子这才从远处一块巨石后连滚爬爬地跑过来——刚才那场对决,他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走……快走!”薛驼子声音发颤,扶住摇摇欲坠的玄真子。
三人一树,互相搀扶着,踏过满地冰火交织的狼藉,穿过隘口。
前方,是狭窄、阴暗、两侧山崖高耸的峡谷。
葬风谷。
风声呜咽,如鬼哭。
但至少,暂时安全了。
玄真子背着玉笋,一步一踉跄,走进峡谷的阴影中。
鲜血顺着他的裤脚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拖出两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红痕。
他低着头,看着怀中玉笋苍白却平静的睡脸,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
“玉笋……”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好像……摸到‘道胎’的门槛了。”
不是因为顿悟。
不是因为苦修。
是因为在最绝望的时刻,他想起了她喂他的那口肉干,想起了她渡来的那丝真炁,想起了她昏迷中依旧燃烧的生机。
守护。
不是责任,不是承诺。
是本能。
而本能,就是他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