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的旌旗终于消失在天际，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
碧波潭上空，乌云散尽，久违的阳光洒落下来，却驱不散笼罩在每一个妖怪心头的阴霾。
水府龙宫大殿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先前还欢呼雀跃、庆祝“胜利”的小妖们，此刻都蔫头耷脑，默默地收拾着被天兵气势震碎的杯盏和掀翻的桌椅。
他们交换着眼神，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和后怕。
几个胆子小的，手脚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搬东西时叮当作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格外刺耳。
核心成员们围坐在那张由整块寒玉雕成的巨大石桌旁，个个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空气凝固得像是结了冰。
牛魔王抓起一坛还没开封的千年火枣酒，仰头“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然后“嘭”地一声重重砸在桌上，琥珀色的酒液溅得到处都是。
他鼻孔里喷出两股灼热的粗气，眼珠子瞪得溜圆，低吼道：
“操他姥姥的天庭！仗着人多装备好，就敢来老子们家门口撒野！真当俺老牛的铁棍是吃素的？刚才要不是你们拦着，老子非冲出去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妈的，这口气憋得老子心口疼！”
九头虫烦躁地用指甲刮擦着石桌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噪音，他九个脑袋上的十八只眼睛里的阴鸷都快凝成实质了：
“拼都不拼一下直接投了，这算哪门子社团？还要不要点江湖声誉了？以后别的社团看我们怎么看？把我们都当软蛋怂包吗？憋屈！真他娘的憋屈！想当年老子在北俱芦洲……唉！”
他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那股子邪火却烧得更旺了。
就连一向只关心账本和亮晶晶宝贝的玉面狐狸，此刻也顾不得仪态，哭丧着一张俏脸，扒拉着一个空了大半的宝箱，唉声叹气：
“亏大了，亏大了啊……那么多好东西，说送就送出去了！那批刚炼出来的‘八转金丹’，成本价就值好几十万天地宝钞呢！还有那些水麟趾，成色多好啊……呜呜，我的钱啊，我的心肝宝贝啊……”她越说越伤心，简直要滴下泪来。
黑熊精蹲在角落，抱着自己的核心数据记录板，心里像是放下了千钧重担，嘴里反复念叨：
“阿弥陀……不对，妖祖保佑，妖祖显灵，保住了……我的实验室啊……我的这些数据啊……还好还好，都保住了……”
黄风怪则不停地搓着一把金沙，眼神发直，喃喃自语：
“宝禄通撤了……香火收入一下子砍掉十五个百分点……兄弟们的修炼津贴、伤残抚恤、还有那么多的香火精粹……这下修炼又得硬啃沙子了……”
整个大殿里，弥漫着一股失败和屈辱的气息。
他们打了胜仗，守住了家业，却比任何一次失败都更让人难受。
这种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交出买命钱才能苟活的感觉，像一根根毒刺，扎在每个妖的心上。
霸爷避开了众人，独自溜达到一个偏僻的石屋里，摒退了随行的小弟。
他默默站立窗前，手里摩挲着一件东西——那是黑风山军工坊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高仿紫金红葫芦。做工极其精良，花纹、手感、甚至散发出的微弱灵力波动，几乎和真品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为了造出这玩意儿，黑熊精带着他的技术团队熬了整整七个通宵，烧掉的经费都能再起一座炼丹坊了。
可现在，真品呢？
真品连同其他四件宝贝，还有那几十大箱堪称天价的“贡品”，都被他亲手送出去了，送去讨好那些高高在上的天兵天将，只为换一个“以观后效”的屈辱承诺。
他死死攥着这个假葫芦，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手背上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着。
这次的“胜利”，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比任何一次肉身伤痛都更让他感到刺痛和难堪。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金角银角那俩废物嘲讽的嘴脸，一会儿是李靖冰冷的目光，一会儿是太白金星那看似和蔼实则施舍的笑容，最后都化为了身后兄弟们那压抑着愤怒和不甘的喘息声。
白骨夫人无声地走到他身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
她伏身跪下，从身上取出了一块令牌，这是当初霸爷任命她作为社团白纸扇时特别让人打造的“军师令”，白骨夫人举着这块令牌，轻声说道：
“霸爷，白骨正式向您请辞……”
霸爷闻声，惊诧的回头，看着跪倒在地手捧令牌的白骨夫人，心中满是疑惑。
“白姐，你……你这是……这是闹哪一出啊？我奔波灞哪儿做得不够好？得罪你了？”
他想上前搀扶，白骨夫人却故意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兀自跪着，轻声说：
“属下智术短浅，无法辅佐霸爷立千秋大业，而且……属下自作主张，从社团公账上挪动了近五亿现金，还……还许诺了太白金星每年两百万的供奉……事出紧急，事前并未获得霸爷您首肯……”
白骨夫人的语气依然如同往日一样，但是听得出来言语之间带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自责。
奔波灞听到她这么一说，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抹笑容和轻松，随即很快便消失不见。
他缓缓走到白骨夫人身前，再一次伸出手，稳稳托起这位社团智囊，言语中全是宽慰：
“钱嘛，就是关键时候用的，白姐你做事我放心，如果不是你提前布局，我们霸字头现在……只怕已经不复存在了……”
白骨夫人听他这么一说，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感激，奔波灞推了推她的手，示意她将令牌收好，然后缓缓说：
“我错了，这回我错大发了，碧波潭小啊，我刚把头伸出水面，就以为自己有了天下……可是，这次失败让我彻底明白了，我看到的天，还是太小……”
白骨夫人见他脸色已经不再沉重，知道这位“霸爷”是真的认错了，随即也出声宽慰他：
“看过了不一样的天下，霸爷您才知道，未来的路该往哪而走不是？好在这一次没伤到筋骨，缓一缓，我们霸字头还是能够重新振作！”
霸爷回过头来，对着白骨夫人点了点头说：
“是啊，看过了天地，才知道自己的渺小，未来的路，咱们得走的更踏实一点！”
白骨夫人微微长舒一口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睿智：
“霸爷下一步将要作何打算？”
霸爷脸上也恢复了往日那种市井的痞笑，摇摇头说：
“出来混，有错要认，挨打要立正！出去跟兄弟们解释清楚，宝禄通暂时撤掉，积蓄力量，重头再来！”
“不！霸爷！事，你可以做，但是错，不能认！”
白骨夫人忽然坚决的否定，让霸爷心中微感莫名：
“啊？白姐，你这是啥意思？”
白骨夫人一脸正色：
“霸爷，您是龙头，是整个社团的主心骨，您，不能错！即便是真的错了，也是我这个白纸扇虑事不周、决策失误，而您，绝不会错！龙头坐馆，知错、改错，但是绝不能认错！要让兄弟们觉得，跟着您，一直都是对的！错，不在您！这才能更好的收拢人心！”
嘶！
奔波灞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白骨夫人的权谋之术，果然是老辣至极！
这不仅维护住了自己这个龙头的“形象”，又能在这样“一片哀鸿”的氛围中快速提高凝聚力，厉害！
霸爷忽然单膝跪地，冲着白骨夫人一抱拳：
“白姐，我替霸字头几万弟兄谢谢您……”
白骨夫人赶紧伸手相搀，这份牢不可破的“君臣之义”，在这间石屋里，打下了更加坚实的基础！
白骨夫人看了一眼大厅外，还在垂头丧气的众位兄弟，低声对霸爷说：
“霸爷，待会咱们演一场戏，把错全推到天庭的头上，让兄弟们尽快明白，咱们霸字头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
霸爷狠狠点了点头，随即二人如同在石屋中发生了一场争执一样，霸爷猛地冲进大厅，气呼呼坐在了自己的主位上。
他一脸愤然，显得仿佛刚刚和白骨夫人吵了一场大架，脸色红温：
“白姐，你身为社团白纸扇，这一次我们吃了这么大的亏，难道就不该说点什么？”
霸爷这句话，如同责问，狠狠落入众人耳朵里。
这是大家从未遇到过的状况，龙头第一次对白纸扇如此严厉的责问，搞得众人一时噤若寒蝉，整个大厅似乎被人按下了消音键！
白骨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霸爷耳中：
“霸爷，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还需要时间。”
“忍？”霸爷猛地抬起头，转过身，眼中不再是平日里的狡黠、算计或者暴怒，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冰冷和决绝，像是一座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火山。
他“唰”地一下站起来，目光如电，扫过石桌前每一个垂头丧气的兄弟，声音低沉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忍一时？退一步？夫人，你告诉我，怎么忍？怎么退？”
他举起手中的高仿葫芦，声音猛地拔高，如同炸雷般在殿内回荡：
“今天！他们可以因为我们‘捡’了他们的破烂玩意儿，就派大军压境，逼我们交出全部家当，跪地求饶！”
他“砰”地一声把葫芦砸在寒玉桌上，那坚硬的寒玉桌面竟被砸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纹！
“那明天呢？！”霸爷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充满了血性和不甘，
“明天他们会不会因为我们呼吸了天庭管辖下的空气，喝了地脉里的水，多吸收了一口日月精华，就再派十万天兵下来，说我们偷窃天庭资源，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他一步踏出，走到大殿中央，逼视着每一个核心成员：
“今天我们可以交出法宝，交出财货，那明天呢？他们要是要我们的洞府，要我们的产业，要我们兄弟的性命呢？！我们也给吗？！”
“我们拼死拼活，从碧波潭一个小水沟起家，一路打拼，吞并双叉岭，拿下黑风山，收服号山，联合积雷山……我们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兄弟？我们发展壮大，赚了这偌大的家业，是为了什么？！”
霸爷的声音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所有妖的心上：
“难道就是为了在别人打上门的时候，能有钱赔罪，能跪得比别人更标准，换一条摇尾乞怜的生路吗？！”
整个号山大厅死寂一片，只有霸爷粗重的喘息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所有妖都抬起头，看着他，眼中的迷茫和颓丧渐渐被一种同样的屈辱和不甘所取代。
“不！！！”霸爷猛地爆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这吼声震得整个龙宫都在嗡嗡作响，水波荡漾！
“我们错了！我们都他妈的错了！”
他挥舞着手臂，情绪激动，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
“之前的我们，就像一群土鳖暴发户！只知道占山为王，捞偏门，搞灰色产业，闷声发大财！以为有钱有妖有地盘，就能躲过劫难，就能过安稳日子！”
“但现在我明白了！在这操蛋的三界，要么跪着生，要么站着死！根本没有第三条路！”
他的目光扫过牛魔王、九头虫、蝎子精、小鼍龙……每一个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你想安安分分做生意？人家说你非法经营！你想老老实实修炼？人家说你窃取灵气！你哪怕只是呼吸，都他妈的可能碍了哪路大神的眼！”
“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是妖！就因为我们没有根脚，没有背景，在天庭和灵山那帮大佬眼里，我们天生就是该死的炮灰，是随时可以拿来刷功德的野怪，是养肥了就能随便宰杀的猪猡！”
他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样的日子，你们还没过够吗？！今天能逼我们交钱，明天就能要我们的命！我们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霸爷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所以，从今天起！我们‘霸字头’的目标，改了！”
他环视全场，每一个字都如同宣誓般沉重而清晰：
“我们不再追求做什么西牛贺洲最大妖王！那没意思！我们要争的，是话语权！是制定规则的权力！”
“我们要让这满天神佛都知道，我们妖族，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我们也要有尊严地活着！我们要建立一个，能让天下妖族都能挺直腰板，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被随意欺压的新秩序！”
“我们要做的，不再是哪个山头的扛把子，”
霸爷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水府，看向了那高高在上的三十三重天和西方灵山，
“我们要成为能跟玉帝老儿、跟如来佛祖拍桌子平等对话的——三界话事人！”
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进了每一个在场妖怪的心坎里！
将他们从屈辱和迷茫中彻底炸醒！
“这条路，很难！非常难！前面是天庭的百万天兵，后面是灵山的万千佛陀！”
霸爷的声音铿锵有力，“我们会流血，会牺牲，甚至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猛地张开双臂，目光灼灼地扫视着所有被震撼到的核心成员，发出了最终的邀请：
“现在，我就问你们一句！兄弟们！你们，还敢不敢再跟我奔波灞赌最后一把？！赌上我们的一切，赌上我们的身家性命！赌我们能杀出一条血路，打出一个属于我们妖族的新天地？！”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
“干！！！”牛魔王第一个猛地跳起来，一脚将刚才砸在桌上的酒坛彻底踩得粉碎！
他双眼赤红，浑身妖气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老子早就受够这窝囊气了！霸爷！没说的！以后你说怎么干，俺老牛就怎么干！这口气不出，老子誓不为妖！不就是干架吗？老子陪他天庭干到底！”
“还有我！”九头虫九个脑袋同时扬起，发出嘶嘶的尖啸，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兴奋的光芒，
“妈的！当年真武扫北老子没怕过，今天还能怕了他李靖？话事人？哈哈哈！这个位子，早就该换我们妖族坐坐了！霸爷！我九头虫这条命，卖给你了！”
蝎子精“黑姐”一甩手中的十八节镔铁蝎尾软鞭，在空中抽出一声爆响，脸上露出一个极致妖娆却又危险无比的笑容：
“啧啧，跟天庭和灵山拍桌子？想想就刺激！霸爷，这种大场面，可不能少了老娘我！”
小鼍龙闷声不响，直接走到霸爷面前，“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动作干净利落，眼神坚定无比：“霸爷！鼍龙愿为先锋！”
黄风怪狠狠将手中的金沙撒向空中，怪叫道：
“妈的！拼了！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香火没了再抢！这口气不能没！”
黑熊精抹了把脸，把手里那块仪器碎片一扔，吼道：
“对！拼了！老子这就回去改进生产线，争取下次天兵再来，用咱们自己的法宝轰他娘的！”
玉面狐狸也不哭了，猛地合上宝箱盖子，咬牙切齿道：
“钱没了再赚！这口气必须争回来！霸爷，后勤和资金，交给我和公主妹妹！”
就连刚刚还表现得冷静、平淡的白骨夫人，看着群情激愤的众妖，看着眼前脱胎换骨般的霸爷，清冷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欣慰和决然，她微微躬身：
“霸爷，白骨愿效犬马之劳。”
“好！好！好！”霸爷看着眼前一个个被点燃了热血和斗志的兄弟，连续说了三个好字，胸中积郁的闷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磅礴的豪气和前所未有的清晰目标！
屈辱化为了力量，退缩变成了决心，迷茫被坚定的目标所取代！
属于“霸字头”的崭新篇章，就在这片屈辱的废墟上，正式拉开了序幕。
前方的道路注定荆棘密布，血雨腥风，但此刻，每一个妖的眼中，都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那是不屈的火焰，是复仇的火焰，更是——觉醒的火焰！
（第二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