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岩营地隐匿在群山褶皱深处,入口被一道天然瀑布遮掩,水声轰鸣,极难被发现。盘尼西林持续发挥着效力,如同精准的军队,在胡老扁体内与败血症菌进行着殊死搏斗。他胸口的红肿范围开始明显缩小,持续的高热终于退去,转为低烧。虽然依旧昏迷,但脉搏变得沉稳有力了许多,那摇曳的生命之火,总算稳固了下来。
王雷和队员们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但每个人脸上都看不到丝毫轻松。大壮的牺牲,赵铁柱二人断后生死未卜,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营地里的气氛,悲痛而肃杀。
“一线天”峡谷的伏击,虽然重创了日军的搜索队,暂时赢得了喘息之机,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更像是捅了马蜂窝。以日军睚眦必报的作风,以及丢失盘尼西林、赵铁柱反水等事件的严重性,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规模、更严酷的清剿,必然随之而来。
“队长,鬼子吃了这么大亏,肯定会发疯一样找我们。”副队长忧心忡忡,“老鹰岩虽然隐蔽,但也不是万无一失。我们带着胡先生,转移不便,一旦被咬住……”
王雷站在瀑布后的岩洞口,望着外面飞泻的水帘,眉头紧锁。副队长说的,正是他最大的忧虑。胡老扁伤势虽有好转,但远未到能经受长途跋涉的程度。可留在原地,无异于坐以待毙。
“我们不能被动挨打。”王雷转过身,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老耿、柱子等人,“鬼子想找我们,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我们’。”
老耿眼睛一亮:“队长的意思是……?”
“**金蝉脱壳**!”王雷吐出四个字,眼神锐利,“派一支小分队,伪装成主力,带上电台,大张旗鼓地向北边黑云岭方向运动,沿途故意留下痕迹,吸引鬼子主力去追。我们大队,带着胡先生,趁机向相反方向的野人谷秘密转移!”
“好计策!”柱子一拍大腿,“黑云岭地势复杂,够鬼子绕的!等他们发现上当,我们早就到野人谷了!”
“但执行诱敌任务的小分队……太危险了。”副队长面露难色,“这几乎是九死一生。”
岩洞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谁都清楚,担任“蝉蜕”的小分队,将直面日军主力的疯狂追击,生还希望极其渺茫。
“我去!”老耿率先站出来,语气平静却坚定,“我熟悉北边地形,脚程快,知道怎么跟鬼子兜圈子。”
“我也去!”
“算我一个!”
几名老队员纷纷请缨,脸上毫无惧色。
王雷看着这些生死与共的弟兄,喉头有些哽咽。他深吸一口气,重重拍了拍老耿的肩膀:“老耿,你带队!柱子,山猫,还有你们两个,跟老耿去!记住,你们的任务是诱敌,不是歼敌!保存自己为第一要务!把鬼子引到黑云岭深处后,想办法分散突围,到三号备用集合点汇合!”
“是!保证完成任务!”老耿五人挺起胸膛,齐声应道。
计划既定,立刻行动。老耿等人带走了游击队那部宝贵的电台(只留下电池和关键部件,主机带走),以及大部分能制造动静的装备,如多余的铁锅、能发出声响的铃铛等。他们将自己伪装成疲惫不堪、仓皇逃窜的样子,甚至故意撕破衣服,在营地外围丢弃一些无关紧要的杂物。
与此同时,大队人马开始为秘密转移做最后的准备。胡老扁被用多层软布固定在担架上,尽量减少颠簸。所有不必要的辎重都被舍弃,只携带必备的粮食、药品和武器。
夜幕降临,瀑布的轰鸣声掩盖了一切动静。老耿带着四名队员,向着北方的黑云岭方向,义无反顾地出发了。他们故意弄出一些声响,在泥地上留下清晰的脚印和车辙印(用树枝伪造)。
王雷则带领大队,包括依旧昏迷的胡老扁,在夜色的完美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向着西南方向的野人谷潜行。他们专挑最难走的兽径,用树枝小心地扫去足迹,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次日清晨,果然不出所料。日军驻县城的守备队长吉田正一,在得知搜索队在一线天遭遇伏击、损失惨重后,暴跳如雷。他立刻调集了超过两个中队的兵力,并加强了伪军配合,由他亲自指挥,浩浩荡荡地开进山区,誓要将这支屡次让他丢尽颜面的游击队彻底剿灭。
凭借着军犬的嗅觉和空中侦察机(临时调派)的协助,日军很快便捕捉到了老耿小队故意留下的“尾巴”。
“报告少佐!发现游击队主力向黑云岭方向逃窜的踪迹!”侦察兵兴奋地汇报。
“哼,想逃进黑云岭依托复杂地形负隅顽抗?”吉田脸上露出残忍的冷笑,“命令部队,全速追击!咬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跑了!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日军主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黑云岭方向猛扑过去。天空中,侦察机也不断向黑云岭区域集中。
而此刻,王雷带领的大队,已经安全抵达了更为荒僻、地势也更为险峻的野人谷。这里山高林密,沟壑纵横,几乎与世隔绝。他们找到一处巨大的、内部有地下暗河通过的溶洞作为新的营地,隐蔽性极佳。
将胡老扁妥善安置在干燥的溶洞深处后,王雷终于能稍微喘口气。他安排好了岗哨,命令队员们保持静默,全力休整。
溶洞内光线昏暗,只有一小堆篝火在跳跃,映照着胡老扁平静的睡颜。王雷坐在他身边,仔细地为他更换伤口上的敷料。盘尼西林的效果显着,伤口处的腐肉已经脱落,露出了粉色的新肉芽,虽然愈合缓慢,但趋势是好的。
“老胡,咱们安全了。”王雷低声说道,像是在安慰胡老扁,又像是在告诉自己,“你快点好起来,弟兄们……都等着你呢。”
他想起牺牲的大壮,想起毅然赴死的赵铁柱,想起正在北方与鬼子周旋、生死未卜的老耿五人,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是悲伤,是愤怒,也是责任。他必须带着剩下的人,保护好胡先生,在这敌后坚持下去。
……
黑云岭方向,枪声和爆炸声断断续续响了两天两夜。
老耿等人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顽强的意志,与数倍于己的日军在山林中展开了惊心动魄的追逐战。他们利用电台偶尔开机,发送一些模棱两可的电报,进一步迷惑日军。他们牵着日军的鼻子,在黑云岭的崇山峻岭间绕圈子,时而利用险要地形打几下冷枪,时而布下简易陷阱,将吉田的部队拖得疲惫不堪,却始终无法将其合围。
第三天夜里,老耿小队按照预定计划,在一条湍急的河流边,利用夜暗和浓雾的掩护,将电台(已破坏)和一些杂物丢弃在河边,制造出被迫渡河、电台损毁的假象,然后五人分散,借助绳索和对岸早已准备好的藏身点,悄无声息地渡过了河流,消失在河对岸的密林之中。
追击至此的日军,只找到了河边丢弃的“遗物”和看似凌乱的渡河痕迹。吉田暴怒不已,却也只能望着黑暗的河对岸兴叹,判断游击队主力已溃散,或者隐匿了起来。继续投入大量兵力在这片茫茫林海搜寻残敌,已不现实,加上补给困难,他不得不下令部队收缩,带着一种被戏耍的羞辱和更大的愤恨,撤出了黑云岭。
老耿五人,历经艰险,最终有三人成功摆脱追兵,在不同时间陆续抵达了约定的三号备用集合点——一个极其偏僻的山洞。另外两人,则在掩护队友渡河时,不幸被日军流弹击中,壮烈牺牲。
“金蝉脱壳”之计,成功了。
游击队主力得以在野人谷安全隐匿,获得了宝贵的休整和治疗时间。而执行诱敌任务的小分队,虽然付出了两人牺牲的代价,却成功地调动、消耗了日军主力,掩护了最重要的力量和人物。
当王雷在野人谷溶洞中,通过秘密渠道,终于接收到老耿等人安全(部分)抵达集合点的消息时,这个铁打的汉子,忍不住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
牺牲,从未停止。但希望,也在血与火中,顽强地延续。
胡老扁的伤势,在野人谷这相对安全宁静的环境里,在盘尼西林和自身“神意自然”之道的双重作用下,一天天好转。几天后,他那紧闭了许久的眼睫,终于微微颤动了一下。
金蝉已脱壳,潜龙正蓄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