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国被她这瞬间的变脸和直接搞得一愣,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身后的林墨。林墨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李卫国立刻会意,搓着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开始了他排练过的表演:“哎呀,付经理,这个嘛……不瞒您说,这糟鱼制作起来,那是真不容易!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原料得是特定水域的活鱼,酒糟得是陈年好糟,火候更是差一分都不行!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这么一小盆……这……”
“别跟我扯那些!”付明英直接打断他,手一挥,展现出在这个位置上历练出的果决,“我不管它多难做!我就问,同样品质的,你还能不能弄到?能弄到多少?”
她心里那本账已经飞快地算了起来:这年头,普遍缺油水是不假,但正因为缺,好东西才显得格外金贵!县里那些重要的招待任务,各个厂矿企业年底的联谊,领导们之间的走动……哪一样不需要能撑场面、让人印象深刻的好东西?
这糟鱼,味道惊为天人,名头响亮(“古法”、“贡品”),口感独特颠覆认知,而且看这样子能存放,吃的时候甚至无需复杂加热……这哪里是鱼?这分明是行走的政绩,是闪闪发光的人情,是能解她燃眉之急的“神兵利器”!
必须拿下!不惜代价!
李卫国看着付明英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发现金矿般的光芒,知道火候到了。他强压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终于不再绕圈子,看向林墨和熊哥,大手一挥:“成!付经理是爽快人!那咱也痛快!小林,熊崽,把咱们的‘家底儿’,都请出来亮亮相吧!”
林墨和熊哥对视一眼,转身走向吉普车后厢。两人合力,从里面抬出来两个沉甸甸的、用柳条编成的大箩筐。箩筐外面同样裹着厚厚的棉被和麻袋片保温。当他们将覆盖物一层层揭开时,付明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筐子里是最大号的瓦盆。
满满两大盆!
全都是同样酱红色、油光发亮、排列整齐的糟鱼!浓郁的、勾魂摄魄的复合香气,随着冷空气的涌入,从瓦盆里轰然爆发出来,比刚才那小陶盆里的气味浓烈十倍不止!瞬间就淹没了饭店门口这一小片区域,甚至顺着风飘向了街道。两个原本缩着脖子匆匆路过的行人,猛地停下脚步,使劲吸着鼻子,一脸迷茫地寻找着香味的来源。
“除了给咱们屯子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留了一点点尝鲜,所有的,全在这儿了!”李卫国挺起胸膛,声音洪亮,带着一种献宝般的自豪,“一共就这些,再多,真没了!”
付明英看着那两大盆在冬日惨淡阳光下仿佛自带光芒的“硬通货”,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领导品尝后满意的笑容,看到了其他单位负责人羡慕的眼神,看到了年底总结时上级的表扬……这哪里是鱼,这分明是她职业生涯里突然出现的一条金光大道!
她不再犹豫,甚至没有像平常采购那样讨价还价。只是在心里急速盘算了一下成本、可能的招待规格和潜在回报,然后,报出了一个价格。
一个让旁边竖起耳朵听的林墨和熊哥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价格!
“一块八!”付明英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钉子砸进木头,“一斤,一块八!这两筐,我全要了!就按这个价!”
一块八!市面上一等一的猪肉才多少钱?普通鲤鱼鲫鱼才多少钱?这价格,简直疯了!
付明英不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继续加码,语气充满不容置疑的力度:“以后!你们再做出来,不要卖给任何人,直接往我这儿送!还是这个价,一块八一斤!有多少,我收多少!咱们立个长期的口头约定!”
李卫国张大了嘴,他想过这糟鱼能卖上价,但没想到能到这个地步!他激动得脸膛更红了,手都有些发抖,话都说不利索了:“哎……哎呀!付经理!这……这怎么好意思……这价钱也太……那就……那就太感谢您照顾了!您放心,品质绝对跟这一模一样,只高不低!”
“一言为定!”付明英伸出手。
“驷马难追!”李卫国赶紧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用力握了上去。
接下来的一切,顺利得像做梦。过秤,两筐净重九十六斤。算账,一百七十二块八毛钱。厚厚一沓“大团结”和零散票子,被付明英亲自点好,交到李卫国手里。那分量,沉甸甸的,烫手,更烫心。
这几乎是李卫国小半年的工资总和!
付明英则像守护最珍贵的战利品一样,指挥着店里闻讯出来的服务员,小心翼翼地将两箩筐带盆的糟鱼抬进后厨,专门地方妥善存放。她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又充满期待的笑容,那笑容比炉火还暖。
吉普车重新发动,载着三个心情激荡如沸水般的男人,突突地驶离了国营饭店,融入了逊克县城苍白的天光与街道。
付明英站在饭店门口,望着吉普车消失的方向,寒风依旧刺骨,但她心里却一片火热。她仿佛已经闻到,在不久将来的某次重要宴席上,当这“古法糟鱼”被端上桌时,将会引起的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