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楼梯间的灯光昏黄如烛,将陈序的影子钉在冰冷的墙壁上。他贴身口袋里的信纸还带着余温,却像一块寒冰,冻得他心口发紧。父亲的字迹在脑海里反复浮现,时而颤抖,时而工整,那些字句像细密的针,将 “告别” 二字缝进他的骨髓里。
他第一时间联系了叶晴。
“机构的追踪系统已经启动。” 叶晴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罕见的凝重,“我们调取了医院的监控、周边路段的交通摄像头,排查了火车站、汽车站、机场的出行记录,甚至联系了‘天平’的线下协作网络,但没有任何线索。”
陈序握着手机的手一紧,指节泛白:“怎么可能?他刚从精神病院出来,身体和精神都很虚弱,能去哪里?”
“他是主动隐藏的。” 叶晴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监控显示,今天清晨五点,他趁着护工换班的间隙,从医院后门的消防通道离开了。没有带行李,没有联系任何人,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他刻意避开了所有监控死角,甚至破坏了沿途的几个简易摄像头,显然是早有准备。”
“早有准备……” 陈序喃喃自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早就想好了要走,那封信…… 是他最后的交代。”
“‘天平’的人分析,他可能选择了偏远的乡镇或者无人居住的山区。” 叶晴补充道,“那里没有完善的监控网络,便于隐藏。他不是在逃避我们,也不是在逃避你,他是在逃避那些撕裂他的记忆,逃避那个被两种人生困住的自己。”
陈序沉默了。他想起信里父亲写的 “想找一个没有记忆、没有痛苦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待着”,原来那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解脱。父亲用最后的清醒,策划了这场彻底的逃离,只为保住最后一丝未被记忆吞噬的自我。
挂了电话,陈序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他心里的阴霾。他路过一家照相馆,橱窗里陈列着全家福,照片上的人笑得一脸幸福,像极了父亲记忆里的虚假场景。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时光回眸》里的情节。
当年,他写下那些温馨的片段时,以为自己是在构建一座情感的堡垒,想用虚构的圆满,填补现实的缺憾。他以为父亲会在这座堡垒里,找到慰藉与安宁;以为自己能在这座堡垒里,逃避真实的痛苦。
可现在他才明白,那座他精心搭建的堡垒,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流沙之上。
流沙是虚假的记忆,是刻意回避的过错,是不愿面对的现实。他以为用温情的故事就能将流沙固化,却忘了流沙的本质就是吞噬一切 —— 它吞噬了父亲的自我认知,吞噬了他们父子间的信任,最终吞噬了这座看似坚固的情感堡垒,只留下一片荒芜的废墟。
他想起父亲在虚假记忆里的笑容,那样温暖,却那样脆弱;想起父亲在真实记忆里的忏悔,那样痛苦,却那样真实。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模样,都是父亲,却又都不是完整的父亲。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他用故事编织的流沙。
“爸,我错了。” 陈序站在街头,对着空气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悔恨,“我以为虚构的圆满能治愈伤痛,却没想到,它只会变成更锋利的刀,将你割得遍体鳞伤。我以为那是一座保护我们的堡垒,却没想到,它只是一座困住你的牢笼。”
他曾经执着于真相,以为真相能带来救赎,却让父亲在真实与虚假的夹缝中彻底崩溃;他曾经沉迷于虚构,以为故事能填补缺憾,却让父亲在温情与愧疚中迷失自我。无论是真相还是虚构,都没能给他们带来解脱,反而将他们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陈序走到母亲的墓地。墓碑上的照片依旧温柔,仿佛在无声地看着他。他从口袋里掏出父亲的信,小心翼翼地展开,放在墓碑前。
“妈,爸走了。” 他轻声说道,泪水再次滑落,“他去找一个没有记忆的地方了。是我不好,是我用故事毁了我们一家人。我以为我是在弥补遗憾,却没想到,我只是在制造更多的痛苦。”
风从墓地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吹动了信纸的边角。陈序仿佛看到母亲摇了摇头,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心疼。他知道,母亲从来都不怪他,父亲也不怪他,可他却无法原谅自己。
他曾经以为,故事的力量是无穷的,能改写过去,能治愈伤痛,能构建圆满。可现在他才明白,故事终究是故事,虚构的永远成不了真实。那些被刻意回避的过错,那些被强行掩盖的痛苦,那些被虚假美化的记忆,终究会像流沙一样,在某个时刻崩塌,将一切吞噬。
陈序将信纸收好,重新放回贴身的口袋。他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母亲的墓碑一眼,转身离开了墓地。
阳光依旧明媚,可他的心里却一片清明。他知道,父亲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这场关于记忆与真相的战争,已经彻底结束。他没有赢,也没有输,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真实或许残酷,却能让人找到自我;虚构或许温暖,却终究是流沙上的堡垒,不堪一击。
他曾经试图用故事构建的情感堡垒,已经在流沙中崩塌。但他知道,他不能再沉溺于过去的痛苦与愧疚。父亲在信里让他好好活着,母亲也希望他能幸福。他要带着这份沉重的教训,带着对父亲和母亲的思念,好好生活。
或许,这就是父亲想要看到的 —— 他不再被记忆困住,不再被虚构迷惑,而是勇敢地面对真实的人生,活出自己的意义。
陈序的脚步变得坚定起来。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是否还能再见到父亲,不知道这份愧疚会伴随他多久。但他知道,他不能再回头,只能一步步往前走,在真实的土地上,重新搭建属于自己的人生。
流沙上的堡垒已经崩塌,但他会用真实的砖石,构建一座坚不可摧的家园。这一次,没有虚假的记忆,没有刻意的回避,只有真实的自我,和对生活的敬畏与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