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并非来自头顶那永恒灰暗的天空,也非源自任何能量爆发。它突兀、纯粹,带着某种时空转换特有的、近乎撕裂的锐利感,瞬间刺穿了木裕刚刚适应了内在黑暗沉寂的感官,迫使他闭上了眼睛。
一阵强烈的、仿佛整个存在被强行抽离又塞回的眩晕与剥离感袭来。
当他再次猛地睁开双眼,急促地喘息着站稳时——
荒芜。熟悉的、吞噬一切的荒芜。
但他立刻就意识到,彻底不同了。
脚下依旧是那片被难以想象的高温反复灼烧过的焦黑土地,板结、坚硬、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刻裂痕,如同干涸了万年的河床。远处,那面救过他命的湖水依然平静地躺在洼地里,映着死寂的天空。
然而,湖对面,空无一人。
没有那个眼神沧桑痛苦、威压如天的邋遢木裕。
没有那个周身翻涌着狂暴黑泥、战意沸腾的狂野木裕。
没有那个气息冰冷深邃、分析计算的风衣木裕。
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镜像厮杀,那场跨越时空的沉重对话,那场强行灌注血脉与记忆的痛苦仪式……所有的一切,连同那三个截然不同却又同根同源的“自己”,都如同被这块荒芜之地本身吸收、抹除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他一个人。
孤零零地站在湖边,站在这片一成不变的、仿佛连时间都已死去的绝对寂静之中。风是凝固的,声音是不存在的,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微弱得要被这片死寂吞噬。
刚才发生的一切,真实得刻骨铭心——手腕和血管深处残留的、仿佛被滚烫铁水冲刷拓张过的隐痛与异样搏动;脑海中多出来的、属于其他三个“自己”的零碎却深刻的记忆片段、战斗本能以及对【七宗罪】不同侧重的残酷感悟;尤其是体内那股力量,它变得更加深沉、浑厚,原本嘈杂低语的七大罪仿佛被强行捏合、沉淀,化作一片更为整体却也更加危险的“黑暗深潭”,而小璃的【崩坏】之力则像潭水中唯一一根清晰而坚韧的水草,维系着某种微妙的平衡……所有这些身体与灵魂的印记,都在尖锐地提醒他:那绝非幻觉或梦境。
但此刻,环顾四周,只有亘古的死寂。没有第二个“木裕”留下的任何足迹、气息或能量残余。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仿佛刚才那一切激烈动荡,都只发生在他一人的意识深处,与这片永恒不变的外部荒芜毫无关联。
不,不是梦。
木裕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皮肤下的血管隐约可见比平时更活跃的搏动,指尖萦绕着一丝比以往更加凝练、也更加……沉寂的黑暗能量。他握紧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绝对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被抛回来了。抛回了这个只有他一人的、绝望的荒芜之地。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刚刚坠入此地时那个重伤迷茫的木裕。
他带着来自其他时空“自己”的警告、馈赠,以及一个必须完成、不惜任何代价的使命——改变那个关于小璃的、注定的悲惨未来。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死寂的空气,眼神中的迷茫与痛苦被一点点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沉重决心与冰冷沉寂的目光。
他必须找到回去的路。必须回到他的时空,回到小璃和同伴们身边。
然后……狩猎林一。
独自身处这片无边死寂,最初的茫然过后,求生与责任的本能迅速压倒了孤寂带来的寒意。木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观察这片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这里是哪里?”
他抬头,望向那永恒灰暗、仿佛压得很低的天空。随即,他的目光凝固了。
天空中,并非空无一物。
就在那厚重的、仿佛凝固的铅灰色云层
之下,在视线的极远处,隐隐约约地,悬浮着一些巨大的、不规则的阴影。
它们沉默地悬挂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死去巨兽的骸骨,又像被无形之手凝固在空中的、破碎的山峰。距离太远,细节模糊,但那种违反重力的悬停状态,以及边缘锐利、棱角分明的轮廓,让木裕瞬间联想到了L市失控后,在空间破碎和力场混乱中形成的那些悬浮地块!
这里……难道也是L市的一部分?是某个在爆炸或空间扭曲中被抛离、彻底孤立的区域?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如果这里真的还是L市的范畴,哪怕是最边缘、最破碎的角落,也意味着有迹可循!
他眯起眼睛,竭尽全力地凝聚目力,同时将体内刚刚沉淀下来的感知能力缓缓外放,试图捕捉那些悬浮地块上可能存在的细微特征。
一块……两块……三块……
大部分地块都笼罩在昏暗和距离造成的模糊之中,只能看出大致的形状和体积,有些上面似乎还有建筑坍塌后的堆积物黑影。
忽然,他的目光锁定在斜上方、一块相对较近、体积也颇大的悬浮地块上。那块地的边缘似乎比较规整,像是一个倾斜的梯形。而就在那倾斜的“平面”上,靠近边缘的位置,有几处格外突出的、笔直的阴影轮廓——那绝非自然岩体,更像是残存的、没有完全倒塌的建筑结构!
更让他呼吸一滞的是,其中一处较长的、横向的阴影轮廓旁,似乎还粘连着一点点极其暗淡的、与周围焦黑环境略有色差的痕迹。那形状……依稀像是某种巨大的、破损的字体或招牌的残余!
某某街?某某路?还是某个商场、学校的标志?
距离和光线严重阻碍了辨认,但那无疑是人造物的痕迹!是人类文明,是L市曾经存在的证明!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木裕心底燃起。他不再停留原地,开始沿着湖岸,选择那些悬浮地块相对密集、尤其是那块带有疑似人造结构的地块方向,迈开了脚步。
每一步踏在焦硬的土地上,都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死寂中传得很远。他一边走,一边不断抬头确认方向,同时在脑海中拼命回忆L市的地图,尤其是那些拥有标志性建筑或街道的区域。
他必须到达那些悬浮地块的下方,或者找到通往它们的路径。只有靠近,才能看清那些残骸的细节,才能确认自己究竟身在L市的哪个区域,才能……找到返回据点。
荒芜依旧,但前方空中那些沉默的悬浮残骸,此刻却成了他眼中唯一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