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汗从唐三藏额角滑下,落在石台上,瞬间蒸发。
天蓬盯着那片干涸的痕迹,钉耙柄抵住地面。他左臂还是动不了,右腿像压了千斤石,可他知道不能倒。刚才那一声钟响不是结束,是某种东西被唤醒的信号。
北冥裂缝静止了,黑水不再翻涌,但空气变得厚重,呼吸都费力。悟空蹲在唐三藏身边,火眼金睛没熄,目光死死锁住远处那片焦土。他的手一直按在金箍棒上,指节发白,却没抬起来。
牛魔王拄着混铁棍,嘴角渗血。他喘得厉害,每吸一口气,胸口就像撕开一道口子。他想骂几句,喉咙里只滚出一声闷哼。
地藏王跪着,双手合十,嘴唇微动。没人听见他在念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念多久。谛听兽趴在他脚边,耳朵耷拉着,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突然,地面震了一下。
不是地震,是尸骸在动。
那些被灵山金芒化成灰的兽族残躯,开始向中间聚拢。碎骨自动拼接,焦肉重新生长,断裂的筋脉像藤蔓一样缠绕在一起。没有光,没有声,只有规则本身在逆转。
天蓬瞳孔裂开三十六道细纹,钉耙猛地敲地。三道裂痕刚显形,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抹平。他脸色一沉——天地法则失效了。
“不对。”悟空开口,声音沙哑,“它们不是复活,是在重组。”
他看得很清楚,那些残骸不是靠法力聚合,而是被某种频率牵引。那频率来自唐三藏心口,就在刚才封印松动的地方,还残留一丝波动。
牛魔王怒吼一声,挥棍砸向最近的一具半成品巨猿。混铁棍带着风雷之势劈下,可离目标还有三尺,空间突然扭曲,棍势像是打进了泥沼,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在半空,寸进不得。
他瞪大眼,用力往前推,手臂青筋暴起,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这……不可能!”
棍子悬在那里,像被钉住。下一瞬,那具巨猿缓缓抬头,眼眶里不再是幽蓝火焰,而是两个旋转的黑洞。它没看牛魔王,也没看他手中的棍,只是迈了一步。
大地塌陷,裂开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沟底露出的不是泥土,是远古时期的岩层,布满奇异符文。那些符文一闪即灭,仿佛在回应它的脚步。
天蓬咬牙,强行用钉耙支撑身体转了个方向。他看到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四具残骸同时站起,形态各异,却又彼此呼应。它们不是个体,更像是同一存在的四肢。
“一体多相。”他低声说,“它们本就是一个东西。”
悟空终于站起身,金箍棒横在胸前。他火眼金睛穿透黑雾,看见更深处的画面:无数亡魂被抽离地底,汇入那具聚合体的脊柱。那是上古时代被镇压的全部兽族精魄,从未真正死去,只是等待这一刻。
第一具终极形态的兽族彻底成型。
它高达百丈,身躯由无数断骨拼接而成,关节处缠绕着黑色气流。头颅悬浮在脊柱顶端,不靠任何连接,双眼是两团不断坍缩的黑暗。它没有嘴,却让整个三界听见了一个声音:
“归位。”
不是威胁,不是宣言,只是一个事实陈述。
南天门内,天庭众神齐齐后退。有仙官当场瘫坐,手中玉笏摔成两段。西方佛国,罗汉闭目,菩萨低头,金身黯淡。人间城池,百姓抱头痛哭,有人跪地叩首,有人拔剑自刎。妖族领地,万妖伏地,连最凶悍的独角兕也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这不是恐惧,是认知崩塌。
它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敌人,而是一种高于神明的存在。它不杀人,不毁城,只是行走。可它每走一步,天地就退回到洪荒之前的状态。法则失效,因果错乱,连时间都开始回流。
牛魔王咳出一口血,混铁棍终于落回地面。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忽然笑了:“我烧了那么多年的火焰山……原来不过是人家呼吸时吹起的一粒灰。”
悟空没说话,但他握棒的手在抖。他见过玉帝,见过如来,也见过地府十八层的惨状。可眼前这个,超出了所有经验。它不像生命,更像自然规律本身。
天蓬抬头望着那庞然之物,三十六道星纹在瞳孔中流转。他在算,用钉耙一次次叩地,试图找出破绽。可每一次推演都被打断,仿佛宇宙本身在拒绝被理解。
“我们打不过。”他说。
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从没说过这种话。哪怕被贬凡间,哪怕投错猪胎,他都相信自己能活下去,能翻盘。可现在,他第一次承认——这一战,没有胜算。
地藏王依旧跪着,嘴唇还在动。他知道自己念的往生咒对这等存在毫无意义。可他不能停。不是为了救谁,是为了不让慈悲彻底消失。
唐三藏仍躺在石台上,昏迷不醒。他的手腕微微跳动,每一次脉搏,都会引发周围空气的细微震颤。那不是心跳,是某种规则在同步运行。
远处,那具终极形态的兽族迈出了第二步。
空间折叠,距离失去意义。它本在十里之外,下一步却已到了战场边缘。它没有攻击任何人,只是继续前行。可在它经过的地方,土地变成了原始混沌,草木退化为孢子,连空气都失去了氧气的成分。
牛魔王想再站起来,试了两次都没成功。他索性坐着,把混铁棍横放在膝上,像一个认命的老兵。
悟空退到石台边,挡在唐三藏前面。他知道没用,可他必须站在这里。
天蓬拄着钉耙,钉耙柄已经发烫。他感觉到地下有一股力量在呼应那个存在,地脉正在倒流。他若再不动,整个战场都会被拖入远古时期,变成无人能活的绝地。
“只能拖。”他对悟空说,“等变数。”
悟空没回头,只点了点头。
地藏王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听不见。他的袈裟已经被血浸透,可他还在念。
那具终极形态的兽族抬起脚,准备落下第三步。
就在这时,唐三藏的心口,又出现了一道裂纹。
很细,一闪即逝。
但天蓬看到了。
他立刻明白——那不是封印松动,是另一个程序被激活了。
灵山清场,不是为了消灭兽族。
是为了唤醒它们真正的形态。
而这具身体里的东西,正是启动钥匙。
他看向唐三藏的脸。那人依然平静,像睡着了一样。
可天蓬知道,这场局,才刚刚开始。
那脚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