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在身后合拢,仿佛一道无声的水幕,隔绝了熟悉的江风水汽与人间烟火。一步踏出,张叙舟和苏星潼感受到的并非坠落的失重,而是一种诡异的“置换”。脚下的触感从湿润坚实的三合土,变成了某种温凉、略带弹性,且布满细微颗粒感的未知材质。
周围的光线陡然一变。不再是黎明前江边的灰蒙,而是一种均匀、柔和,仿佛源自空气本身的白光,照亮了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
这是一条巨大的通道,或者说,是某种庞大建筑的内部。通道的穹顶高远,望不到顶,两侧是望不到边的、非金非石的暗沉墙壁,上面布满了巨大而规整的几何纹路,像是某种超越理解的工程蓝图被等比例放大镌刻于此。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类似旧书卷和金属冷却后的混合气味,异常干燥,且万籁俱寂,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这里,便是“墟衢”的一角。与张叙舟意念中惊鸿一瞥的广阔废墟不同,他们此刻身处的位置,似乎是一条相对完整、具有明确功能的“内部通道”。
“压强稳定,温度摄氏18度,湿度……近乎为零。”苏星潼低声说道,她已经迅速从背包侧袋取出一个巴掌大的自制环境监测仪,上面的指针和试纸给出了最初步的数据。她的天机本能驱使她首先确认环境的“可度量性”,为接下来的行动建立认知基础。
张叙舟没有立刻回应,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一种更宏大的感知中。他闭上眼,天梁化权的力量不再局限于堤坝的“点”,而是尝试着去触摸这片空间的“规则”。他感觉到,这里存在着一种强大的“秩序”,一种近乎刻板的稳定感,将一切混乱和熵增都排斥在外。这种秩序感,与他守护江堤、对抗无常洪水的本质,隐隐有着奇特的共鸣,却又截然不同。他的守护,是针对动态威胁的动态平衡;而这里的秩序,则是一种绝对的、静止的……“封存”。
“叙舟,看前面。”苏星潼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张叙舟睁开眼,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通道在前方约百米处似乎有一个拐角,而在拐角入口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数道身影。
他们整齐地排成一列,如同镶嵌在墙壁阴影中的雕塑。人数不多,约莫七八人,皆身着一种样式古朴、毫无装饰的墨色服饰,布料厚重,看不出材质。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件器物:左手持着一把长约尺半、非木非铁的暗色规尺,右手则托着一个拳头大小、表面布满精密刻度的浑圆仪。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仿佛视线的焦点不在他们二人身上,而是在测量着某种无形的“参数”。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们的“静”。不仅仅是无声,而是一种连生命气息都近乎湮灭的绝对静止,若非亲眼所见,甚至会以为那只是一排逼真的模型。
张叙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迈步向前。苏星潼紧随其后,默契地落后半个身位,右手悄然缩回袖中,握住了几枚用特殊合金改良过的“定风波”符箓——这是她祖传技艺与现代材料学的结合,关键时刻或可一用。
在距离那排墨色身影约十步之遥时,张叙舟停下脚步。这是他根据多年与人、与天灾打交道经验判断出的安全距离与对话临界点。
他抱拳,用沉稳的声音开口,打破了此地死寂的沉默:“在下张叙舟,身旁是同伴苏星潼。我等为护佑岷江安澜,意外踏入此地,并无恶意。不知诸位如何称呼?此处又是何地?”
声音在空旷的通道中回荡,带着些许陌生的回音。
那排墨色身影毫无反应。连最细微的肢体语言,比如眼神的转动、呼吸的起伏都没有。他们就像设定好的程序,只存在于“值守”这个状态。
就在张叙舟考虑是否要再靠近一些,或者换一种方式沟通时,站在队列最前方、那个身形略显高大的墨衣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抬头,没有看张叙舟,而是缓缓抬起了左手持着的规尺。规尺并非指向张叙舟,而是平平地指向通道的侧前方,那里看似是光滑的墙壁。
然后,他右手托着的圆仪开始自行缓缓旋转,上面的刻度亮起微不可见的毫光。
嗡——
一声轻微的振鸣。规尺所指的那片墙壁,几何纹路突然流动起来,如同活物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的洞口。洞口内部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景象。
做完这个动作,那墨衣人便恢复了之前的绝对静止状态,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这是……让我们进去?”苏星潼低语,她敏锐地注意到,那墨衣人开启洞口后,其身后所有同伴的规尺,微不可查地调整了一个角度,隐隐构成了一个指向洞口的、无形的“引导路径”。这是一种无声的指令,一种基于“规矩”的示意。
张叙舟眉头微蹙。他感受到了对方行为中蕴含的强烈“规则性”。不沟通,不询问,只是按照某种既定的流程行事。开启通道,是指引,也可能是一种试探,或者……考验。
拒绝?退路已渺茫,浓雾之后的来路是否还存在尚未可知。强行冲突?对方深浅不明,且此地规则诡异,绝非上策。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墨衣人手中的规尺和圆仪,心中一动。这些器物,虽然形态古朴神秘,但其核心功能——测量、定规、划界——与他和苏星潼所从事的水利工程,在本质上有着奇妙的共通之处。只是,他们将这种“规尺”精神,贯彻到了极致,乃至成为了行为准则甚至生存哲学。
“客随主便。”张叙舟沉声道,做出了决定。他看向苏星潼,眼神交汇间,已传递了信息:提高警惕,随机应变。
苏星潼微微颔首,袖中的手稍稍放松,但符箓依旧扣在指间。
张叙舟率先迈步,走向那个幽深的洞口。在踏入的前一刻,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排如同石化般的墨色身影。他们依旧静止,但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从他们现身,到开启通道,每一个细节都蕴含着这个名为“墟衢”之地的底层逻辑。
或许,想要理解这里,想要找到可能影响现实江堤的答案,就必须先理解这些“墨守”之族,理解他们的“规”与“矩”。
他深吸一口墟衢中干燥而古老的空气,一步踏入了黑暗之中。苏星潼紧随其后,身影消失在洞口。墙壁上的几何纹路再次流动,洞口无声无息地合拢,通道恢复原状,只剩下那排墨衣人,如同亘古存在的标尺,继续着他们永恒的“值守”。
洞口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更深层的墟衢奥秘,还是墨守族不容逾越的“规矩”审判?
(本章完)
下章钩子: 洞内并非黑暗,而是一片由无数悬浮光丝构成的巨大迷宫。墨守族的身影在迷宫尽头再次出现,为首者首次开口,声音冰冷如金属摩擦:“外来者,欲过此‘规迷宫’,需解三题:测天漏之量,定地维之倾,证守心之固。”张叙舟与苏星潼,将如何以人间护江之智,应对这超越凡俗的古老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