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手托着融合疼核悬在彩虹桥中央时，双界的痛苦记忆突然被抽成丝线，细如发丝，亮得发蓝。这些线顺着根须的断口往核里钻，像群归巢的蚁。林风握着青铜勺，勺身映出无数张扭曲的脸——有被鳞麦呛到的农夫，捂着喉咙直咳嗽，麦糠粘在嘴角；有空味界的食灵啃着锈果流泪，果子的锈渣嵌在齿缝里；连守灶者年轻时烧糊灶台的画面都清晰可见，他蹲在地上捡焦黑的饼渣，指缝被烫出燎泡。这些画面在核上的眼睛里打转，像走马灯似的停不下来。
“它在吃所有人的疼。”母亲的蚀纹突然在掌心结成茧，茧上的银灰色纹路层层叠叠，像裹着颗珍珠，茧里渗出的丝粘在手上，带着点温热，“疼核越大，能吸的记忆就越多。等它吸饱了，两界的人会连‘疼’是什么都忘了——到时候连甜的味道也记不住了，就像没吃过苦的人，哪懂蜜的金贵？”
铁山拽住根须的断口，掌心的银簪疤突突直跳，渗出的丝缠上去，竟把抽向疼核的记忆线挡了回来，线在断口处打了个结。“太奶奶的簪子说，疼也得记着。”他往断口塞了块甜疼晶，晶体遇热融化成胶，把断口糊得严严实实，连条缝都没留，“忘了疼，哪能尝出甜的好？就像俺小时候摔破了膝盖，娘给的那颗糖，到现在都记得有多甜。”
阿蓝的刻刀在五味圈的裂缝上刻出“锁忆咒”，刻痕处的金色光丝突然疯长，织成张细密的网，兜住那些乱飞的记忆线。线在网里挣扎，发出细微的嗡嗡声。他低头看掌心太极，槐树叶那半正慢慢恢复绿意，叶尖还沾着点晨露；万味树叶那半的灰层在剥落，露出底下银亮的叶脉——显然是五味晶的力量在帮他抵抗侵蚀，舌尖也终于能分清盐是咸的，糖是甜的了。
“融味派古籍说，痛苦记忆是味道的骨头。”阿蓝往网眼里撒了把五味晶的碎末，记忆线突然变得沉甸甸的，不再乱飘，“没了骨头，甜和苦都立不住，就像没烧透的酒曲，发不出味。你看那根线——”他指着条缠着麦饼的线，“那农夫当年丢了种子的疼，才让他后来种出的麦子格外香。”
守灶者的木勺突然变大，像把小簸箕，舀起半勺新河的水泼向巨手。水落在手背上，竟冲出个小小的漩涡，漩涡里浮着片焦黑的灶台碎片——是他年轻时烧糊的那口锅的碎片，边缘还粘着点没烧尽的面渣，此刻正打着转往疼核的方向漂。
“连我的疼都要抢。”守灶者的声音发颤，手里的木勺被攥得发白，突然把勺头插进自己的记忆线，“要吸就吸我的！当年我把守味派的秘方烧了，这疼藏了五十年，夜里都能闻见焦糊味，够它嚼一阵的！”
木勺接触记忆线的瞬间，疼核突然剧烈跳动，像颗不安分的心脏。核上的眼睛里，全是守灶者跪在焦锅前流泪的画面，他用手去扒锅巴，被烫得直甩手，眼泪掉在锅里，滋滋冒白烟。那些画面竟让根须的断口开始收缩，像是被苦味呛到了似的，边缘卷成了小喇叭。
“原来老灶头的疼这么烈。”铁山往自己的记忆线里挤了滴血，血珠顺着线爬向疼核，像只小红虫，“俺小时候偷喝蜜酒被爹揍的疼，也给它添点料！那时候俺爹拿藤条抽俺手心，疼得钻心，可现在想起来，那蜜酒的甜，一半是酒本身，一半是挨揍的疼泡出来的。”
林风突然发现青铜勺在发烫，烫得像块刚从灶里扒出来的铁。勺身映出疼核的内部——那里面根本不是实心的，而是个由无数记忆线缠成的空壳，壳中央飘着半块槐花糕，糕边缺了个角，正是铁山外婆当年分开的那两块中的一块，此刻正慢慢往另一块的虚影靠，像是在找自己的另一半。
“它在找完整的疼。”母亲的茧突然裂开，银灰色的丝像活了似的缠上疼核，在核面织出张细网，“你外婆当年故意把糕分成两半，就是怕混沌凑齐完整的疼——完整的疼，能让它长出自己的意识，到时候就不是咱们能对付的了。”
铁山的记忆线突然绷紧，线身发出要断的脆响。他看见自己被爹揍的画面里，爹的手里正捏着半块槐花糕，那糕的缺口，正好能和疼核里的半块对上，严丝合缝。“俺爹也藏了半块！”他突然往记忆线里灌“三世甜”，酒液流过的地方，画面里的爹突然笑了，手里的藤条也放了下来，“原来他揍俺，是怕俺把糕全吃了，让混沌凑齐了疼！这老头，藏得够深的！”
阿蓝的刻刀顺着记忆线往疼核里钻，刀尖刚碰到那半块糕，核突然炸开道裂缝，像被戳破的气球。裂缝里涌出无数细碎的光，红的、黄的、银的，混在一起像撒了把星星。光落在双界的田埂上，长出丛丛带刺的草，草叶上都印着小小的笑脸——是被疼核吸走记忆的人们的笑脸，有农夫捧着新麦的笑，有食灵尝着鲜果的笑，还有守灶者对着新灶台的笑。
“是甜疼！”林风将青铜勺刺进裂缝，勺身传出嗡嗡的响，震得他手心发麻，“这些疼里藏着甜，就像太奶奶说的，熬透了的疼，自带甜味！就像那坛‘三世甜’，没熬过三辈人的疼，哪来那么厚的味？”
甜疼光顺着勺身往上爬，像条发光的蛇。疼核的外壳开始剥落，碎片飘在空中，化成点点萤火。剥落的碎片里，飘出所有被吸走的记忆线，线的末端都缠着朵槐花——有地球的白槐花，花瓣上沾着晨露；有空味界的银槐花，花瓣边缘泛着鳞光，缠在一起就成了双色的花，在半空轻轻晃。
巨手突然开始融化，化作银灰色的丝融入记忆线，让那些线变得更粗更亮。疼核的空壳里，那两块槐花糕终于合在了一起，合缝处渗出琥珀色的汁，像熬了很久的糖浆，汁滴在彩虹桥上，桥身突然长出层厚厚的茧，茧上印着双界所有居民的笑脸，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竟不显得乱。
“合住了。”铁山摸着茧上的笑脸，自己的笑脸旁边，正挨着爹和太奶奶的笑脸，连皱纹的纹路都一样，“它凑齐了完整的疼，可这疼里全是甜。就像那糕，两半合在一起，苦的地方被甜填了，甜的地方又带着点苦，正好。”
可他万万没想到，合在一起的槐花糕突然裂开，不是之前的小口，而是从中间断成了两截。里面钻出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长着铁山外婆的脸，梳着当年的发髻，鬓角别着支缺了珠的银簪，手里却捏着创世之蛇的鳞片，鳞片在她掌心闪着青黑色的光。她没回头，纵身就往双界的裂缝深处跳，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化作点光，消失在黑暗里。
守灶者突然“哎呀”一声，木勺掉在地上：“那是你外婆的残识！她当年把自己的疼封进了糕里，现在要去给创世之蛇最后一下！”
母亲的蚀纹突然全部亮起，银灰色的纹路在她身上连成串，像条发光的裙：“她早就说过，等两界的疼和甜真的抱成团，就是她该走的时候。当年她埋中和石，就是给自己留了条去蛇眠处的路。”
阿蓝捡起地上的刻刀，发现刀身映出裂缝深处的画面——铁山外婆的身影正往创世之蛇的眠床飘，手里的鳞片越来越亮，像握着颗小太阳。“古籍里说，创世之蛇最怕‘心甘情愿的疼’，因为那里面的甜太烈，能烧穿它的鳞。”
林风握紧青铜勺，勺身的双色槐花正开得旺。他望着裂缝深处那点越来越亮的光，突然明白，所谓的疼核聚影，从来不是要消灭疼，而是要让所有人都看清——疼里藏着的甜，才是最韧的味，能穿破混沌，能连起两界，能让所有分开的，都重新合在一起。
只是那纵身一跃的身影，像块投入新河的糖，慢慢化在水里，让那琥珀色的河，又多了层说不出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