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无涯那句“老子的孩子!”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引爆了帐内本就紧绷欲裂的气氛!
沈清辞周身寒气暴涨,冰蓝色的眼眸中几乎要喷出实质的冰焰,他猛地转向路无涯,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某种被侵犯领地的暴怒而扭曲:“你的孩子?!和我姓沈?!路无涯,你当茯苓傻,还是当我傻?!”
他一步踏前,与路无涯之间不过三尺,冰冷狂暴的气息与暗红魔焰剧烈冲撞,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孩子出生时,那双眼睛是冰蓝色!纯粹的冰蓝!你一个魔头,能生出蓝眼睛?!” 他的质问如同冰锥,刺向路无涯最无法辩驳的一点。
路无涯血瞳猩红,魔气翻腾,毫不退让地低吼:“眼睛颜色算什么?!老子……” 他话未说完,却被沈清辞更凌厉的打断。
“还有!” 沈清辞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近乎失态的尖锐,“你碰都没碰过她,哪来的孩子?!南疆那次……是我和她!只有我!”
“南疆”二字出口,如同揭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旧疤。白茯苓的身体猛地一颤,本就惨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自己失控地尖叫出来。那段被她刻意尘封、混杂着情动、温暖、以及后来无尽冰冷与痛苦的记忆,被迫血淋淋地摊开在众人面前。
陆时衍脸色铁青,在两人气息冲撞、即将彻底失控的刹那,猛地一挥袖!一道远比之前更加凝实、带着古老战神符文的淡金色隔音结界瞬间笼罩了整个营帐,将内外彻底隔绝。接下来的话,绝不能让第三人听见!
结界内,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关于孩子身世的激烈争夺和“南疆”秘辛震得心神失守。苏见夏紧紧抓住苏清欢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秦越和柳风下意识地按住了剑柄,却又不知该指向谁。沈星河张大了嘴,傻在原地。赤炎则困惑又不安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又担忧地望着摇摇欲坠的白茯苓。
就在沈清辞与路无涯怒目相对、魔气与寒气疯狂对冲的中央,一直沉默颤抖的白茯苓,忽然抬起了头。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尊严被彻底践踏后的,冰冷的火焰。
她没有看路无涯,也没有再看沈清辞,目光空洞地望向前方,仿佛穿透了营帐,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充斥着硝烟与誓言的时空。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而残酷的仪式:
“我,泠音——”
她用的是战神的名号,而非白茯苓。
“以战神之名,以我万载征战之荣誉,以我神魂本源起誓——”
帐内瞬间死寂,连沈清辞和路无涯都僵住了,惊愕地看向她。
白茯苓(泠音)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泛起一丝微弱却纯粹无比的银色光芒,那是她残存的神魂本源印记。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
“自诞生于星空,至沉沦于轮回,千万年来——”
她的目光,终于第一次,带着一种近乎剜心剔骨的痛楚与决绝,扫过沈清辞,又扫过路无涯,最后定格在虚空:
“我泠音,只有过沈清辞一个男人。”
“南疆血脉,源于此身,孕于此魂,诞于世间。沈砚翎——”
她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却更加用力地咬紧:
“是沈清辞的血脉,是我与他的孩子。”
她顿了顿,眼中那冰冷的火焰燃烧到极致,化为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却让所有人感到毛骨悚然。她将指尖那点银芒,轻轻点向自己的眉心,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决绝:
“此言若有半分虚假——”
“叫我神魂俱灭,真灵溃散,永堕虚无,不入轮回,万劫不复!”
“轰——!”
仿佛有无形的惊雷在她誓言完成的刹那炸响!那点银色光芒骤然在她眉心绽放,形成一个古老玄奥的誓言符文,一闪而逝,没入她的神魂深处!天地规则似乎都为之轻轻一颤,感应到了这份以战神本源与轮回为赌注的、绝对真实的誓言!
神魂之誓!尤其是涉及本源与轮回的重誓,一旦立下,若有虚假,即刻应验,绝无侥幸!
帐内一片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路无涯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白茯苓眉心那消散的誓言符文,又看向她死寂却无比认真的眼眸,周身的魔焰和暴戾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只剩下一种空茫的、难以置信的僵硬。
沈清辞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的怒火、质疑、痛苦,在誓言完成的瞬间,全都凝固了,然后被更巨大的、混杂着释然、狂喜、以及无边无际后怕与痛楚的浪潮淹没。是她和自己的孩子……真的是……可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逼得以神魂立誓……
陆时衍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握着裂穹的手背青筋暴起,又缓缓松开。苏见夏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不知是为这残酷的真相,还是为白茯苓那决绝到近乎自毁的誓言。
然而,立下重誓、澄清了孩子血脉的白茯苓,却没有丝毫如释重负。那誓言仿佛抽干了她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也点燃了她心中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对命运和不公的愤怒与委屈。
她猛地转过头,不再掩饰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与失望,直直地看向沈清辞,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颤抖,却带着锥心刺骨的质问: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她的目光扫过沈清辞,又扫过路无涯,最后落在沈清辞身上,那里面的情绪复杂得让人心碎——有被质疑贞洁与母性的巨大羞辱,有为孩子被如此争夺的心痛,更有对眼前这个男人积压了万载的怨怼与失望。
“青珩……主神大人……” 她念出这两个称呼,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悲凉,“千万年前,魔族压境,三界动荡,你告诉我‘神职在身,不可因私废公’,将我满腔情意冻结在九天寒渊之下!我信了,我认了,我为你征战,为你守着那条该死的‘界限’!”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
“可你呢?你守着你的规矩,你的责任,你的神座!你可曾有一刻,真正站在我身前,为我抵挡那些流言蜚语,为我承担那份本不该由我一人背负的沉重?!没有!你永远在权衡,在迟疑,在……退缩!”
她猛地指向沈清辞,指尖颤抖:
“如今,轮回一世,你成了沈清辞!我以为会不同……可结果呢?你还是这样!怀疑,不信任,冰冷,疏离!甚至……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要靠我用神魂俱灭的誓言来证明清白!”
“你只爱你自己!爱你的规则,爱你的神位,爱你那不容玷污的冰冷形象!” 白茯苓的眼泪终于滚落,却瞬间被她自己狠狠擦去,她不允许自己再显得脆弱,“千万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个……懦弱的胆小鬼!”
最后一句“懦弱的胆小鬼”,如同最锋利的鞭子,狠狠抽在沈清辞的灵魂上。他冰封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苍白如纸的脸和剧烈颤抖的瞳孔。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白茯苓却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让她窒息。她猛地转向一直默默流泪的苏见夏,眼中的冰冷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茫然,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嘶声问道:
“见夏……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想再要这么多的责任了……不想再做那个永远要坚强、永远不能出错的战神泠音了……我只想……”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哽咽,带着无尽的委屈与心灰意冷:
“我只想……有人能真的……护着我一次……而不是一次次,把我推到风口浪尖,让我独自面对所有……”
话音未落,她身体一软,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向后倒去。极致的情绪波动、重伤未愈的身体、神魂立誓的消耗,终于将她彻底击垮。
“茯苓!” “神女!”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离她最近的苏清欢和陆时衍同时抢上前,扶住了她软倒的身体。
营帐内,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心绪,和两个仿佛被定住、失魂落魄的男人。誓言的回响,控诉的余音,以及那未尽的话语,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套在了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那个被斥为“懦夫”的、冰蓝色的身影。
前路未明,而旧日的伤疤与新生的裂痕,已然鲜血淋漓,再也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