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佛光如烈日熔金,狠狠刺入那被路无涯强行“撕扯”出的魔气核心缝隙。刹那间,白茯苓身体剧烈震颤,仿佛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魂都在被最纯净的火焰焚烧、洗涤。那口喷出的、带着金芒与消散黑气的鲜血,仿佛是一个信号。
老僧诵经之声越发宏大庄严,每一个梵音都化作实质的金色符文,融入佛光之中,层层包裹、净化那缕暴戾阴蚀的异种魔气。路无涯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也溢出一丝鲜血,却死死维持着自身魔气的牵引与压制,为佛光创造最佳的净化环境。沈清辞的寒冰灵力如同最精准的导流渠,护持着白茯苓脆弱不堪的经脉心脉,将净化之力导向最需要的地方,也冻结着那些因痛苦和记忆冲击而躁动欲裂的伤痕。苏见夏的月华清辉则如同温柔的纱幔,一遍遍抚过白茯苓痛苦痉挛的神魂,努力将那些翻腾欲出的尖锐记忆暂时安抚、包裹。
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与消耗中变得模糊。结界内梵音回荡,金光灼灼,冰蓝与月华交织,魔气阴冷盘踞,构成一幅奇异而紧张的画面。
终于,在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细微却清晰的“嗤”响后,那缕纠缠在白茯苓髓海最深处的异种魔气,如同阳光下的残雪,彻底消融在无量佛光之中,化作几缕青烟散去。
魔气根源,拔除!
几乎在同一时刻,老僧的诵经声戛然而止,笼罩白茯苓的炽盛佛光也迅速变得温和,如同暖阳般继续滋养着她千疮百孔的身体和神魂。路无涯猛地撤回自身魔气,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以剑拄地才稳住,血瞳却紧紧盯着白茯苓的脸。沈清辞也缓缓收回了寒冰灵力,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骤然龟裂的痕迹似乎又被更厚的冰层覆盖,只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透明。苏见夏脱力般坐倒在地,大口喘息,月华之力几乎耗尽。
白茯苓身体的剧烈颤抖渐渐平复,眉心的痛苦褶皱缓缓松开。虽然脸色依旧惨白如雪,气息微弱,但那种萦绕不散的青黑死气和魔气特有的阴冷感,已然消失。她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尽管虚弱,却不再有即将断绝的迹象。
老僧长长舒了一口气,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消耗巨大。他看向白茯苓,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又转向陆时衍等人,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体内最凶险的魔秽已除,本源虽损,但生机已续。接下来,需静养调理,辅以温和滋养神魂、修补经脉的灵药,假以时日,当可恢复。”
陆时衍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些,他郑重点头,对老僧深深一揖:“多谢大师救命之恩!青云宗上下,铭记于心!”
老僧摇摇头,目光再次扫过沈清辞、路无涯,最后落在白茯苓身上,意有所指道:“因果循环,自有定数。这位女施主命不该绝,且有诸位贵人护持,老衲不过恰逢其会。此间事了,老衲还需去救治其他伤者。” 说罢,他再次向沈清辞的方向微微颔首,便带着两位年轻僧人,转身走向仍在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的其他各派修士。
结界内安静下来。
苏清欢连忙上前,小心地检查白茯苓的情况,又给她服下几枚温养元气的丹药。沈星河也撤去了部分防御阵法,让更多新鲜空气流入。
白茯苓依旧昏迷着,但她的神情,不再是痛苦挣扎,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激烈情绪,无论是身体的剧痛,还是记忆的尖刺,都在方才那场焚尽魔秽的佛光中,被一同灼烧、冷却,沉淀到了意识的最底层。
苏见夏缓过气,看着白茯苓平静的睡颜,又想起方才感知到的那些记忆碎片,心头五味杂陈。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路无涯已经走到白茯苓身边,半跪下来,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的脸颊,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的刹那,猛地顿住。
他血瞳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后怕、戾气、占有欲,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些记忆碎片刺中的隐痛。最终,他只是用指腹,极轻极快地擦去了她唇角残留的一点血渍,然后收回了手,重新站起身,走到一旁,背对众人,周身气息沉郁。
沈清辞则始终站在原处,一步未动。他冰蓝色的眼眸落在白茯苓身上,却仿佛穿透了她,看向某个遥远而冰冷的虚空。那些闪过的记忆,尤其是最后那双“青珩的眼睛”和她随之而来的绝望哀鸣,如同最锋利的冰凌,反复切割着他冰封的心防。他知道那些记忆属于谁,也知道那双眼睛因何而来。一种近乎窒息的、冰冷的钝痛,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比任何外伤都要难以忍受。
可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
方才治疗时那短暂的“合作”与靠近,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不真实。隔阂依旧在,甚至比之前更深,更冷。
白茯苓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缓缓下沉。魔气被拔除的轻松感是短暂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掏空般的虚无和深入骨髓的疲惫。那些强行被压下的记忆碎片并未消失,只是失去了魔气这个“燃料”,不再激烈冲撞,而是如同沉入冰湖的尘埃,静静地躺在那里,冰冷,清晰,再也无法忽视。
溪边的吻是真的。
魔气池边的吻也是真的。
青珩冰冷的眼神和不信任,也是真的。
沈清辞的疏离与背对,还是真的。
爱是真的,痛也是真的。
追逐是真的,放弃……也该是真的了。
在意识的最后清明里,她仿佛看见自己的心湖,那片曾经映照着某人身影、为他掀起过惊涛骇浪的湖泊,此刻湖水干涸,湖底裸露,铺满了皑皑白雪。
寒冷,寂静,空无一物。
也好。
就这样吧。
她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休养之中,呼吸平稳得近乎没有生命迹象。
陆时衍看着昏迷的白茯苓,又看了看不远处气氛诡异的路无涯和沈清辞,眉头紧锁。他挥了挥手:“清欢,星河,你们照顾茯苓。秦越,柳风,去协助大梵音寺和其他门派清理战场,统计伤亡,整合剩余力量。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寻找更安全的地方让茯苓和其他伤员休整。”
命令下达,众人默默行动起来。只有那两道身影,一道背对而立,气息沉郁;一道静立如冰,眼眸空茫,依旧停留在原地,仿佛与周围忙碌的世界隔着一层无形的、厚厚的冰壁。
而昏迷的白茯苓,在无人看见的识海深处,那场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一切旧日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