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衍挥手布下一道淡金色的隔绝结界,将白茯苓、苏清欢、沈星河与外界嘈杂的战场暂时隔开。结界内,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他半跪在地,小心地将白茯苓从苏清欢怀里接过,让她枕在自己膝上。手指搭上她冰冷濡湿、脉搏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腕脉,精纯的战神灵力谨慎探入。
甫一接触,陆时衍的脸色就变了。那股狂暴的、带着阴蚀属性的魔气残余,如同跗骨之蛆,正疯狂蚕食着她本就因星辰之力反噬和重伤而脆弱不堪的经脉与神魂本源。更糟糕的是,她体内力量彻底失衡,神力、星辰之力、自身本源魔气、入侵魔气彼此冲撞撕扯,将她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濒临崩溃的战场。生机如同风中残烛,正在飞速流逝。
陆时衍的脸色越来越差,额角青筋微跳。他试图用自身温和的灵力去疏导、镇压,却如同泥牛入海,反而引动了那魔气更剧烈的反扑。白茯苓在他怀中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嘴角又溢出一缕黑血。
“怎么样?” 路无涯的声音在结界边缘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他不知何时已返回,身上还带着未散的血腥与煞气,血瞳死死盯着陆时衍怀中的白茯苓,周身压抑的魔气几乎要让这脆弱的结界崩碎。他方才在战场上如同疯魔,以凌霄剑斩杀了不知多少邪物,只为尽快结束战斗赶回来。
陆时衍缓缓收回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总是沉稳坚毅的金色眼眸里,充满了沉痛与艰难。他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她本源耗尽,经脉神魂俱损,更有异种魔气深入髓海,纠缠难解……寻常方法,已无济于事。”
“那要怎样才能救她?!” 路无涯几乎是低吼出来,一步踏入结界,威压让苏清欢和沈星河脸色发白。他不在乎暴露什么,此刻眼中只有那个气息微弱的人。
陆时衍抬头,看向路无涯,又看向围拢过来的苏见夏,以及结界外正结束战斗、匆匆赶回的秦越、柳风等人,最后,他的目光极其短暂、复杂地掠过远处那道依旧站在原地、并未靠近、却将一切都收入眼底的冰蓝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吐出两个残酷的选项:
“除非……有瑶光神母亲赐给泠音的‘瑶光护心丹’。此丹蕴含无上生机与净化神效,或可护住她最后一点心脉本源,拔除魔秽,争取一线重塑之机。”
瑶光护心丹!
苏见夏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失声道:“可是……那丹药,不久前……茯苓已经给……” 她的话说到一半,猛地刹住,但未尽之意,所有人都明白了。不久前,白茯苓为了救沈清辞,已经将那枚可能是世间仅存的、她视若性命的保命神丹,给了他。
陆时衍闭紧了眼睛,下颌线绷得死紧。一滴滚烫的液体,竟从他眼角无声滑落,没入染血的衣襟。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绝望处。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妹妹,并肩作战万载的战友,如今却要在他面前,因为将唯一的生机给了别人,而走向陨落?
“或者……” 陆时衍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吐出第二个,更令人心胆俱寒的可能,“抽掉她的战神神髓,彻底断绝神性根基,让她的身体……顺应体内魔气,堕、魔。”
“堕魔”二字,重若千钧,砸在每个人心头。
抽神髓,断神根,堕魔道……这无异于将战神泠音的存在彻底抹杀,让她变成另一个人,一种她曾经征战对抗的存在。而且过程痛苦无比,成功率未知,即便成功,她也再不是以前的她了。
“这是泠音……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陆时衍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无尽的疲惫与痛楚。
苏清欢早已泣不成声,紧紧抱着白茯苓无力垂落的手。沈星河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圈通红。
结界内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尚未完全平息的零星战斗声,和白茯苓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一直将脸埋在苏清欢怀中、似乎昏迷着的白茯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没有睁眼,苍白的嘴唇嚅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执拗与……卑微的祈求:
“别……别让人看见……我是……泠音……”
都到了这种时候,她还在想着隐藏身份,维护战神最后的尊严,或者说,是不愿以如此狼狈脆弱的模样,暴露在那个人的目光下。
苏见夏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猛地抬手擦去泪水,目光急急扫过结界外正在打扫战场、其中似乎有几道显眼的明黄色僧袍身影,脑中灵光一闪,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等等!瑶光护心丹没有了,堕魔绝不可行!但是……我们能不能找那帮和尚试试?” 她指向结界外那些正在救治伤者、周身散发着柔和澄净佛光的僧人,“大梵音寺的功法最克邪魔,尤其是‘菩提净心咒’和‘无量佛光’,据说能净化魔气,稳固神魂!他们或许有办法驱除茯苓体内的魔气,至少……先稳住情况!”
大梵音寺!
众人精神一振!方才战场混乱,只关注杀敌,竟未细看援军中有大梵音寺的高僧!佛门功法对阴邪魔气的克制,确是众所周知!
陆时衍黯淡的眼眸中猛地迸发出一丝希冀的光芒。是啊,怎么就忘了他们!或许……或许还有转机!
路无涯血瞳骤缩,看向那些僧人的目光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希望。他猛地转身,就要冲出结界。
“我去请!” 苏见夏更快一步,她已经飞身掠出结界,径直朝着那群僧人中一位气息最为浩大慈悲、身披锦斓袈裟的老僧奔去,语速极快地说着什么,手指急切地指向结界方向。
老僧闻言,白眉微动,澄澈悲悯的目光投向金色结界,点了点头,手持九环锡杖,带着两位年轻僧人,步履沉稳却迅速地朝这边走来。
佛光,随着他们的靠近,渐渐驱散了结界周围残留的阴冷与血腥气。
希望,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微弱晨曦,重新照进了这绝望的深渊。
而远处,沈清辞依旧站在原地,冰蓝色的眼眸注视着被佛光笼罩的结界方向,袍袖下的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指节惨白,仿佛要将自己的骨骼捏碎。他清楚地听到了每一个字,看到了陆时衍的泪,听到了白茯苓昏迷中的低语,也看到了那逐渐靠近的、象征着救赎可能的佛光。
可他,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步也无法迈出。
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别人,
去拯救那个,
他曾发誓守护,
却又亲手推入冰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