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孙卿放下电话,陆国忠立即上前:“一号同志怎么说?现在通知应该还来得及。”
孙卿面色凝重:“回复说,那位发报员应该也直属于总部,上海地下党无法联系。我判断,可能是另一个情报小组的成员。”
“糟了!”陆国忠猛地一掌击在桌面上,“今晚要出大事。你让小李马上开一辆侦测车过来,叫上陈副处长,立刻行动!”
说完,他拉开抽屉取出两个弹夹塞进大衣口袋,快速检查配枪后,转身疾步下楼。
……
由道奇卡车改装成的电侦车缓缓驶出警局大门。车厢犹如一口倒扣的铁棺,顶部的蛛网天线在夜色中悄然旋转。轮胎碾过结霜的路面,发出细密的黏腻声响。
车厢内,仪表盘泛着幽绿的光晕。老陈头戴皮质耳机,耳中灌满了城市夜晚的静电杂音。他缓缓调节旋钮,在短波频段间搜索,突然捕捉到一缕清晰的信号——是那首《夜来香》,从某个商业电台飘来。他熟练地转动测向仪手柄,黄铜指针在虹口区域微微颤动。
“咦?信号怎么断了?”他摘下半边耳机,喃喃低语。
侦测车沿马路向北疾驰。
“处座,具体往哪个方向?”司机小李问道。
“过了苏州河减速,等我命令。”陆国忠简短指示。
他也戴上了监听耳机,手指不停微调频率。孙卿紧盯着测向仪屏幕,不放过任何一丝波动。
“可能是分区停电,”陆国忠分析,“或者电文已经发送完成。”
“有了!”老陈突然低呼,测向仪指针开始规律摆动。
“虹口方向,小李,加速!”陆国忠立即下令。
“小孙,展开地图!”
孙卿利落地摊开上海地图,在当前位置标上一个红圈。
“目标应该在虹口公园附近。”老陈确认道,“小李,往公园方向开。”
陆国忠掀开车窗的黑布帘向外望去。街道一侧的里弄还零星亮着灯火,另一侧却陷入浓墨般的黑暗——分区停电仍在继续。
“处座!”小李突然喊道,“前面有两辆电侦车。”
陆国忠俯身向前看去,果然有两辆黑色电侦车正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前方。
“超过去!”陆国忠沉声命令,“再快一点!”
老陈有些泄气:“恐怕我们已经晚了。我们能定位到,其他单位同样可以。”
“尽力而为,”陆国忠紧盯着测向仪上颤动的指针,“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必须尽力救他。”
“左转!这里是……”老陈对虹口一带道路不熟,话音在喉咙里卡住了。
孙卿的目光死死锁在地图上,低声接道:“黄渡路。一条小马路。”
“就在这条路上!信号源就在这儿!”老陈猛地抬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眼眶在仪表盘幽绿的反光中显得格外突出。
就在这时,三辆黑色警车如同暗夜中窜出的恶犬,从他们车后猛扑上来——看样式是市北分局的。它们风驰电掣般掠过侦测车,猩红的尾灯在浓稠的夜色里划出两道血痕。眼看就要消失在视野尽头,却毫无征兆地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车门猛地撞开,四五名便衣如鬼魅般跃出,直扑路边一家亮着昏黄灯光的烟杂店。
陆国忠攥紧拳头,指节在黑暗中泛出青白。他透过车窗望去,只见那点昏黄的光晕在无边黑暗的挤压下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被吞噬。
“停!就靠在他们后面!”陆国忠猛地拍打驾驶座靠背,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炸开。
小李一个急刹,车子狠狠顿住。孙卿透过车窗望向烟杂店方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这时,车门外响起急促的拍打声。小李回头看向陆国忠,得到默许后推门下车。片刻后他重新上车,压低声音:“处座,是市北局的人,指名要您过去。”
“老陈,随我下车。”
老陈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我、我还是留在车上吧...这心里直打鼓,万一说错话...”
“好。”陆国忠打断他,独自推门踏入夜色。
“国忠老弟!老远就认出是你们市南局的车。”市北局袁副局长热络地握住他的手,掌心潮湿。
陆国忠正要客套,忽见几个便衣押着个穿棉袍的中年男子从烟杂店里出来。借着昏黄摇曳的路灯,他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四十上下,清瘦憔悴,眼窝深陷。可就在这憔悴之中,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像两簇在寒夜里燃烧的火焰。
尽管双手被反绑,那人脸上不见半分惊慌,只有一种山岳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从容。经过陆国忠身边时,他朝二人投来轻蔑的一瞥,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陆国忠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倒流,右手不自觉地按在枪套上。某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里叫嚣——就在这里动手,把这些人都干掉...
“李先生,终于见面了!”袁副局长得意地踱步上前,“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吧?”
被称作李先生的男子只是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押走!”袁副局长大手一挥,转身对陆国忠拱手笑道:“今晚辛苦老弟了,改日老哥做东。公务在身,先走一步!”
三辆警车呼啸着撕破夜幕,只留下两道猩红的尾灯在黑暗中渐渐消散。
望着警车消失的街口,陆国忠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他在心底嘶吼:同志,一定要活下去!天就快亮了!
回到车上,只见老陈捏着一张译电纸怔怔出神,孙卿别过脸去,车窗映出她通红的眼眶。
这是...他最后用明码发出的。孙卿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
陆国忠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昏黄灯光下,一行字墨迹未干:
同志们,永别了!
铁拳重重砸在车厢壁上,整辆车随之震颤。陆国忠仰起头,喉结剧烈滚动,从齿缝间迸出嘶吼:
就差这一分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