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滢在公共电话亭打了邀约电话,约陆振华单独在乡村俱乐部见面。
陆尔豪得知消息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陆振华书房里团团转:“爸!您不能去!那个陆念萍现在就是个危险人物,跟日本人混在一起,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上次我就是被她的人抓去关了小黑屋,差点没出来!她现在就是个危险人物!”他攥着拳头,脸上还残留着当年被关押时的后怕。
王雪琴也在一旁抹着眼泪,声音尖细:“是啊老爷子!依萍那小贱……丫头把家里闹得一团糟,这又冒出来个念萍,还跟着日本人混!传出去累的是您的名声啊!”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陆振华的脸色,生怕他动了“认亲”的念头,让老头的遗产多分出一份。
可陆振华好歹是个人物,无论如何也不觉得自己的女儿会把自己怎么样,并放话如果他真的因此丢了命,那就是他该的,他也认栽。
陆尔豪见劝说不动,急得额头冒汗:“那我跟您一起去!万一出事,我还能护着您!”
王雪琴一听这话,立刻哭天喊地扑上来拉住他:“尔豪你不能去!那可是汉奸,你去了也是送命啊!老爷子您说句话呀!”
老头死了他们立刻就能坐地分产,保准陆依萍一个钢镚都别想得到,但若是她宝贝儿子没了,她不得哭瞎啊。
陆振华沉下脸,一拍桌子:“胡闹!说了让你们不许掺和!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尔豪你要是敢跟去,就别认我这个爹!”
乡村俱乐部
曦滢今天穿了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连衣裙,裙摆垂落至脚踝,衬得她身形愈发纤细挺拔,但也尤其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在背光的位置坐下,指尖搭在冰凉的玻璃杯上,阳光透过外头的梧桐树,穿过窗户照进包厢,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依旧照不到她隐在阴影里的脸庞。
包厢门被人从外推开,带着一阵风。
陆振华一身深灰色的长袍子,肩背虽不如年轻时那般笔直,却依旧透着军人的硬朗,拄着那根拐杖大步走进来单刀赴会,唯有眼底的锐利与怒火交织,直直落在背光处的曦滢身上。
守在门外的于曼丽小心地把门带上,顺便将走廊里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光与喧嚣人声都隔绝在外,包厢内瞬间陷入一种压抑的安静,只剩下两人之间紧绷的空气。
“陆念萍!”他拐杖往实木地板上重重一顿,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当年在东北,你指着你父亲的鼻子骂他是个逃兵,怎么如今穿上这身洋装,成了日本人的爪牙?你对得起陆家的血性吗?你哥不管束你吗?”
“没记错的话,你已经把你我的关系买断了。”曦滢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平静的陈述事实,“至于我哥,你也管不着。”
人家在美利坚给国内努力奔走筹资呢,怎么都比这个蜗居的老豹子有血性。
“少跟我来这套!”陆振华上前两步,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胳膊,“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陆振华的女儿!跟我回陆家,我倒要好好管教管教你,让你记起来自己流的是中国人的血,不是倭寇的狗!”
曦滢一个走位,丝滑的避开了陆振华的拉扯:“瞧你这话说的,十年之前,你留在东北的那些,你夫人已经不再是你的夫人,你子女也不再是你的子女,你自己把他们抛弃了不是?你管不了我。”她冷哼了一声,“你自己当了逃兵,我从没有。”
她的目光锐利,坦坦荡荡的刺向陆振华。
陆振华被这话戳中痛处,脸色瞬间涨红,拐杖在地板上又狠狠顿了一下:“我那是……是为了保存兵力减少无谓牺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家国大义!”他眼神闪烁,当年弃守东北的愧疚与如今被女儿指责的怒火交织在一起,竟一时语塞,找不到更有力的辩解。
曦滢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声音冷冽:“保存实力还是贪生怕死,你自己心里清楚。”她从随身手包里掏出一块残破的怀表,表壳上刻着褪色的陆振华昔日军队的标志,“这个你还记得吗?你要我告诉你七姨太的下场吗?小日子进来,践踏了她,她不堪受辱,吊在了陆家老宅的横梁上,手里就攥着这个呢,她不就被你牺牲了吗,可怜她在日俄战争逃过了小日本的魔爪,在哈尔滨却逃不过。”
伊柳是个逃难来的俄罗斯女孩儿,也不知道是哪里长得像萍萍入了集邮狂魔陆振华的眼,被弄进了陆家当姨太太。
陆振华的目光死死钉在怀表上,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那是他当年非常珍视的怀表,特意赠给当时疼爱的七姨太伊柳,却没想到最后成了她的殉葬之物。
记忆里七姨太温柔的笑容与曦滢口中惨烈的下场重叠,让他心口一阵绞痛。
他喉结剧烈滚动,想说什么,却被曦滢的话堵了回去:“你现在倒有脸来管被你留在东北的人?管我是不是‘日本人的爪牙’?你先管好你自己,管好你陆家那些争风吃醋的儿女!”
“我是你父亲!血脉是刻在骨子里的,永远不可断绝!”陆振华再三强调,声音里却没了之前的底气,多了几分无力与疲惫,“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们,但你是自己强烈要求要留下的这不能怪我,我不能看着你走歪路,不能看着你毁了自己!”
“歪路?”曦滢嗤笑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望向窗外法租界的街景,阳光洒在她黑色的裙摆上,却照不进她眼底的沉潜,“我从来没有走歪过。”
“你跟日本人走,难道不是歪路吗?”陆振华虎目圆瞪,依旧不肯相信,“你要是真有苦衷,为什么不能跟我说清楚?”
曦滢不妨说得更直白了些:“昔日你的军中,难道没见过细作吗?不至于这么单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