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里的如意,自乾隆转身离去后,便一直蹭着宫门口那根斑驳的柱子仰着脸落泪。
寒风卷着枯叶擦过她的脸颊,泪水冻得脸颊生疼,直到李玉派来的太监提着包袱赶到,她才像丢了魂般,痴痴傻傻地挪回了屋子。
看着送来的新棉袍和碎银子,她只是呆呆地坐着,眼睛里没有丝毫光亮,仿佛那些崭新的物件与自己毫无关联。
那些新物件在满是霉味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眼,提醒着她方才的欣喜与绝望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幻梦。
她终于清醒地意识到,那个曾对她温柔缱绻的少年郎,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而她这个被紫禁城遗忘的人,恐怕这辈子都要困在这冷宫之中,与孤寂和寒冷为伴,永远也出不去了。
宫里虽有规矩不许私下窥伺帝踪,但皇帝出行向来浩浩荡荡,前呼后拥的仪仗队走到哪里,消息便会像长了翅膀般传开,他去了何处、见了何人,从来都不是什么真正的秘密。
宫里无聊,谁还不想看个热闹呢。
很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在宁寿宫被自愿颐养天年的太后也知道了,若说这宫里有谁最不愿看到如意重见天日,太后绝对是头一个。
趁着乾隆过来请安的间隙,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皇帝,哀家听闻你前些日子去了冷宫,莫不是心里盘算着,要把那乌拉那拉氏放出来吧?”
当然没有,这一点乾隆无比肯定,可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性子反倒愈发叛逆起来,素来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
太后这么一追问,他反倒来了几分口是心非的念头,淡淡道:“朕想着,她在冷宫里也关了十年了,就算是惩罚,也该够了。”说着,他话锋一转,反问,“朕不过是赏了些过冬的物件,皇额娘为何如此在意此事?”
乾隆这番模棱两可的话,让太后心里顿时打起了鼓,愈发揣测他是不是真的在寻一个合适的契机,要把如意从冷宫里放出来。
但想到她和乾隆脆弱的塑料母子情,她表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哀家只是提醒你,兹事体大,别因为一时的心软,成了徇私之人。”
乾隆恭顺的应下,但也没有多留,茶都没喝进嘴里,就起身告退了。
一想到折在乌拉那拉家手里的弘曕,她心中的恨意便如潮水般翻涌——原本她以为,如意会像一块抹布般在冷宫里悄无声息地死去然后腐烂,也就罢了,没想到一时的姑息,竟让她有了被放出来的可能。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如意踏出冷宫半步。
冬日的傍晚,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沉了宫墙的轮廓。
太后屏退了随行的大半宫人,只带着福珈、成毅,还有几个亲信,趁着宫门落钥前的最后时辰,踩着碎雪往冷宫方向去。
青石板路上的积雪被风卷着,灌进轿帘缝隙,福珈握着暖炉的手都沁出了薄汗:“主子,天寒地冻的,您这……”
“不妨事。”太后声音平静,指尖却死死攥着手炉柔软的护套,“哀家得亲自去看看,那乌拉那拉氏到底还有几分能耐,能让皇帝动了恻隐之心。”
轿子停在冷宫斑驳的宫门前,她扶着福珈的手下来,寒风瞬间掀乱了她的鬓发,冷宫那股混杂着霉味与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玉派来的人刚走不久,如意正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对着那身新棉袍发呆。
听见院门外的动静,她浑浊的眼珠动了动,以为是乾隆去而复返,踉跄着扑到门边,却见逆光中站着的是一身华贵宫装的太后,还有面无表情的福珈。
“太……太后?”
太后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从那花白的头发到那双发黑的护甲,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这样一副毫无体面、连活下去都要靠施舍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青樱的影子?
皇帝那样看重仪容的人,就算一时心软,也绝不会让这样的人再踏入后宫半步。
她心中的杀意,像被寒风刮过的火苗,渐渐弱了下去。
比起杀了她,还是叫她这样苟延残喘更让她解恨。
“许久不见,哀家来瞧瞧你。”太后语气淡淡,转身便对福珈说,“走吧。”
既然皇帝不会放她出来,这冷宫自然会慢慢磨死她,犯不着脏了自己的手。
可就在她们转身的刹那,一道疯癫的身影突然从墙角的阴影里冲了出来,尖啸着扑向太后:“贱妇,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杀了你!”
正是同样被囚在冷宫的吉太嫔,她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是积怨已久,见了太后便失了心智。
福珈赶紧上前阻拦,但她哪能拦得住破釜沉舟的发疯吉太嫔。
旁边的小宫女就跟群Npc一样,也不说去帮一把,兀自惊慌。
冷宫的匕首不会是什么好刀,甚至还卷了刃,但这把刀狠狠刺进了太后的胸口。
其实也没多深,冷宫老嬷力气有限,又有福珈的阻碍,本来可能也没什么大碍,毕竟还有肋骨保护,太后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福珈连忙扶住她,鲜血立刻洇在了福珈素色的宫装上。
如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看着太后胸口的血迹,她第一个念头是,若救驾成功,是不是就出去了,于是扑过去,想要推开吉太嫔。
可她冻得浑身僵硬,脚下一滑,竟直直摔倒在太后身上,用她身体的力量,推了匕首一把。
这一撞,不仅没能救人,反而让那半截匕首又往深处刺进了几分!
“主子!”福珈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抱住太后下滑的身体。
太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她看着如意那张惊慌失措的脸,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怨怼,随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吉太嫔见状,疯癫地大笑着,又要扑上来,却被虽迟但到的侍卫按倒在地。
如意瘫坐在雪地里,看着太后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还有自己沾满血迹的手,整个人都傻了——她明明是想救驾的,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就这般错失了出去的机会?
甚至或许是最后的机会,如意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暮色彻底笼罩了冷宫,凄厉的呼救声划破了死寂的黄昏,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寒鸦。
这场本不该发生的行刺,像一块巨石,骤然砸进了平静的后宫,也砸向了在场所有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