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县城的礼堂墙上贴着大红的 “囍” 字,边缘有些卷边,舞台上的红色地毯沾着几块不易察觉的污渍。音响里放着十年前流行的婚礼进行曲,声音忽大忽小,小娜穿着齐雨儿带来的婚纱,站在聚光灯下,非常美。
齐雨儿坐在亲友席里,看着小娜被新郎牵着手鞠躬,忽然觉得这场 “土气” 的婚礼,比城里那些精致却疏离的仪式更动人。台上的司仪说着略显俗套的祝词,台下的长辈们嗑着瓜子说笑,孩子们举着气球在过道里疯跑,空气里混着饭菜香、烟草味和劣质香水的气息,场面也算是很热闹了。
婚礼结束得很快,没有冗长的流程,甚至连切蛋糕的环节都省了。小娜的老公是个皮肤黝黑的壮汉,笑着拍汪凯的肩膀:“哥们儿,跟我走,咱男的单独开一桌,不醉不归!” 汪凯看了齐雨儿一眼,她冲他摆摆手,他便被一群闹哄哄的男人拉走了。
女生们则跟着小娜往街尾走,转进一家挂着 “开心乐园” 招牌的门店。推开玻璃门,震耳欲聋的音乐扑面而来 —— 里面是个半开放的包厢,一半摆着餐桌,一半放着点歌台,墙上的壁纸掉了角,却被人用彩带和气球遮得热热闹闹。
“这地方别看破,能吃能唱,咱们能闹到半夜!” 小娜挺着肚子,给大家点餐。
小娜和齐雨儿有很多共同好友,这次小娜结婚,好多人特意从外地赶回来为小娜送祝福,婚礼上有太多好久没有见面的老友,下午一起出来玩,叙叙旧。
“你个没良心的!多少年不回来看我们!” 莉莉捶着齐雨儿的背,眼眶通红,“上次同学聚会你说忙,这次再不来,我们就组团去丁市绑你了!”
梅子拉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啤酒:“我看你朋友圈在卖花?真厉害!上班还不够你累啊,还学那些,现在居然成专业的了。”
齐雨儿笑着擦眼泪,听她们讲县城的变化:谁开了家网红奶茶店,谁嫁给了邻村的医生,谁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那些被时光冲淡的记忆,在叽叽喳喳的聊天里慢慢鲜活起来 —— 原来大家都记得,她最怕虫子,是莉莉替她捏死了课桌里的毛毛虫;她数学总不及格,是梅子把错题本抄了三遍给她;她们还偷偷攒钱,给她买了十二岁的生日礼物,一盒水彩笔。
包厢里没有窗户,灯光始终亮得刺眼,没人知道外面是晴天还是阴天。有人点了首《同桌的你》,大家举着杯子跟着唱,跑调跑到天边,却笑得前仰后合。齐雨儿喝了点果酒,脸颊发烫,抢过麦克风唱着当年最爱的歌,唱到动情处,和小娜抱在一起晃。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看手机才惊呼:“都七点了!怪不得我肚子饿!” 大家这才发现,桌上的菜早就凉透了,点歌台里的歌单换了一轮又一轮,嗓子都唱哑了,却还在抢着点下一首。
齐雨儿靠在沙发上,看着眼前闹哄哄的人群,忽然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这场没有落地窗、没有精致摆盘的聚会,比任何高档餐厅都让人自在。原来最珍贵的从来不是环境,而是这些不管你走多远、变了多少,再见时依然能勾肩搭背、说疯就疯的人。
02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汪凯发来的,:“我先回酒店了,你们玩尽兴,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齐雨儿看了眼手机的时间才发现竟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汪凯盯着自己发送的那行字看了两秒,转身进了房间。
男生场的酒局散得早,他被灌了不少白酒,此刻头晕得厉害,却还是烧了壶热水晾着,又从包里翻出醒酒药放在床头 —— 他太清楚齐雨儿的酒量,而且在酒桌上冲动莽撞,更别说今晚见了老同学,肯定要敞开了喝。
十一点半时,新郎到了女生专场去接小娜,一进门一群姑娘的尖叫着起哄欢迎新郎的到来,紧接着就是被一群姑娘围着灌酒,齐雨儿举着杯子在旁边起哄,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凌晨两点,走廊里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汪凯猛地惊醒过来,趿着拖鞋跑去开门。
门外的景象让他瞬间懵了 —— 两个陌生的女生架着齐雨儿的胳膊,她整个人软塌塌地挂在人家身上,头发乱得像鸡窝,裙摆上沾着不明污渍,嘴里还嘟囔着 “再喝一杯……”,活像一摊没了骨头的泥。
“你是齐雨儿老公吧?” 其中一个女生喘着气笑,“她喝太多了,说不清楚房间号。”
汪凯这才回过神,赶紧上前接过齐雨儿。入手一片滚烫,她的头歪在他肩膀上,呼出的气带着浓浓的酒气,熏得他鼻尖发痒。“麻烦你们了,辛苦送过来。” 他一边道谢,一边费力地把人往屋里拖。
关上门的瞬间,齐雨儿忽然直起身子,扒着他的衣领傻笑:“汪凯…… 你看,我见到梅子了…… 她还记得我怕虫子……” 话说到一半,脑袋一歪,又软了下去。
汪凯扶着她往床边挪,腰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坠断。好不容易把人扔到床上,她却像条泥鳅似的滚了两圈,抱着枕头哼哼唧唧:“小娜…… 你的捧花好看吗?我插了好久呢……”
他蹲在床边看着她,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头发乱得像鸟窝,口红蹭到了下巴上,连袜子都少了一只,喝起酒来不要命啊。可看着她皱着眉嘟囔 “别抢我的酒”,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把额前的碎发拨开。
“醉成这样,下次还敢喝吗?” 他没好气地问,明知她听不见。
齐雨儿却忽然睁开眼,眼神迷离地盯着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汪凯…… 我没醉……” 她的声音软得像,带着点委屈,“我就是…… 高兴……”
话音刚落,头一歪,彻底没了动静,呼吸变得绵长起来。
汪凯坐在床边,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忽然觉得又气又心疼。他起身去浴室拧了热毛巾,回来一点点替她擦脸,擦到下巴上的口红印时,她忽然砸吧砸吧嘴,像只偷吃到糖的猫。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他才把她的脏裙子换掉,给她套上自己的 t 恤。宽大的衣摆垂到膝盖,衬得她整个人小小的,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颗毛茸茸的脑袋。
汪凯坐在床沿喘着气,头晕加上累,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可看着被子里那团起伏的身影,听着她偶尔发出的梦呓,心里那点火气忽然就散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片温柔的白。汪凯躺到床的另一侧,尽量离她远些怕压着,却还是能闻到她发间的酒气。
迷迷糊糊睡着前,他忽然想起还没结婚的时候,齐雨儿也是喝多了,抱着他的脖子说 “以后我们要天天开心”。那时的日子简单得像杯白水,现在却掺了太多滋味,可说到底,还是想和眼前这个人,把日子过成甜的。
夜很深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03
齐雨儿是被嗓子里的灼痛感拽醒的。她猛地睁开眼,脑袋像被重锤砸过,钝痛从太阳穴蔓延到后颈,每动一下都晕得发慌。
旁边的汪凯还在睡,眉头微微蹙着,大概是昨晚被她折腾累了。齐雨儿盯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脑子里一片空白 —— 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从那个包厢回到酒店的,更不记得昨晚有没有说什么胡话。
她咬着牙慢慢坐起身,被子从身上滑下去,露出的胳膊上还沾着点干涸的果汁印。喉咙干得像要裂开,她瞅见床头柜上的矿泉水,却不敢去拿,怕塑料瓶的响动吵醒汪凯。
踮着脚摸到柜子旁的备用矿泉水,齐雨儿溜进卫生间,反手带上门的瞬间就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压下去点灼烧感,却冲不散脑袋里的混沌。
镜子里的人吓了她一跳:头发乱得像被猫抓过,眼妆晕成了熊猫眼,下巴上还有块没擦干净的口红印,狼狈得像只落汤鸡。她拧开水龙头,掬起冷水往脸上拍,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却还是晕乎乎的,连眼前的水渍都在晃。
回到床边时,汪凯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继续睡。齐雨儿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躺进去,尽量往床边挪,生怕碰到他。可怎么躺都不对劲,侧躺时脑袋里像有群蜜蜂在嗡嗡叫,平躺又觉得天旋地转,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酸水一个劲往上涌。
她蜷起身子,用被子蒙住头,想起昨晚那些热闹的笑脸:梅子举着酒杯说 “你可算回来了”,莉莉抱着她哭 “我们都老了”,小娜摸着肚子说 “以后孩子认你当干妈”…… 那些画面像碎玻璃,扎得她又暖又疼。
可现在,只剩下宿醉的难受和莫名的心慌。她偷偷转头看汪凯,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大概是真累坏了。
“难受……” 她对着空气小声嘟囔,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话音刚落,汪凯忽然动了动,伸手越过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他的眼睛还没睁开,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醒了?头疼不疼?”
齐雨儿愣了愣,被他圈在怀里的地方传来温热的体温,竟奇异地压下去点晕眩感。“嗯,” 她往他胸口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慰的猫,“嗓子也疼。”
“桌上有蜂蜜水,昨晚凉好的。” 汪凯的手轻轻按在她太阳穴上,力道正好地揉着,“我去给你倒。”
“别。” 齐雨儿拉住他的手,“再躺会儿。”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汪凯的指尖还在她太阳穴上打着圈,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像暖阳晒在身上。齐雨儿闭着眼,忽然觉得,宿醉的难受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原来有人在身边的意义,就是哪怕你醉得一塌糊涂,醒来时也知道,会有个人给你倒杯温水,替你揉着发疼的头,把所有的狼狈都轻轻接住。
04
汪凯已经收拾好行李箱,他看了眼还赖在床上的齐雨儿,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起来吧,该回家啦。”
齐雨儿闷哼一声,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脑袋还有点沉,却乖乖掀开被子下床。刷牙时对着镜子发呆,想起昨晚女生们挤在一块儿说的悄悄话,想起小娜红着眼圈说 “以后常回来”,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牙刷上的泡沫都沾到了鼻尖。
刚把口红拧出来,走廊就传来熟悉的笑声。齐雨儿趿着拖鞋跑去开门,果然是小娜和她老公,两人手里各拎着两个大袋子。
“给你带的特产!” 小娜把包往她怀里塞,沉甸甸的,她老公站在一旁笑。
“等你生宝宝,我肯定回来。” 齐雨儿抱住小娜,动作轻得怕碰着她的肚子。
“拉钩。” 小娜伸出小指,眼里闪着水光,“不许像这次,隔这么久才露面。”
“拉钩。” 齐雨儿勾住她的手指,指尖相碰时,仿佛又回到了扎着羊角辫的年纪,在田埂上勾着手指说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汪凯把特产放进后备箱时,小娜老公递给他一包烟:“路上开车慢点,常回来玩。”
汪凯笑着接过来:“好啊,你们有空也来丁市找我们玩。”
车子缓缓驶离酒店时,齐雨儿从后视镜里看,小娜还站在门口挥手,肚子挺得高高的,像揣着个小太阳。直到那抹身影变成个小点,她才转过头,鼻尖有点发酸。
“哭了?” 汪凯递过来张纸巾,顺手把空调调高了些。
齐雨儿摇摇头,打开小娜给她的特产,咬了一小口。“没,” 她把肉干往他嘴边递,“你尝尝,比咱们家卖的好吃。”
汪凯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是挺香。” 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脸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竟有种难得的柔和。
车子驶上高速,她侧头看了眼专心开车的汪凯,他的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两旁的白杨树向后退去,像被拉成一条绿色的线。齐雨儿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