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头已经被拿下了。
那面黑色的辽东军旗,在高地上的风中猎猎作响。
耿璇的步兵和神机营就像一柄重锤,把朝鲜人那看似坚硬的外壳砸了个粉碎。但真正的收割,现在才刚刚开始。
江面上,几十艘巨大的平底漕船被拖了过来。
这些船两两一组,上面铺着厚实的木板。工兵们光着膀子,喊着号子,在那已经全是尸体和碎木的滩头忙活着。
“一二!起!一二!落!”
木桩被狠狠地打进江底的淤泥里。
铁链被拉得绷直。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几道简易但结实的浮桥,就像是几条黑色的长蛇,把两岸连在了一起。
对岸,一支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大军开始动了。
“轰隆隆……”
大地震颤。哪怕隔着江水,那种千军万马压过来的气势,依然让岸上那些刚刚缓过一口气的朝鲜溃兵感到绝望。
那是马蹄声。
瞿能骑在那匹名为“黑风”的高大战马背上,手里提着一把比普通制式更长、更重的马刀。他没戴头盔,任由江风吹乱他的头发,脸上是一股嗜血的冷笑。
“憋了这么久,总算轮到咱们了。”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那五千名精锐骑兵。
这支部队,是蓝玉用从蒙古买来的上品战马,加上辽东最好的铁匠打出来的装备,一点点喂出来的。
他们不全是汉人。
队伍里还有一千名来自巴特尔部落的蒙古骑兵。这些草原上的汉子,这会儿正怪叫着,把手里的弯刀在头顶上挥舞得像是风车,眼睛里全是野狼看见羊群时的绿光。
“弟兄们!”
瞿能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前蹄腾空,发出一声长嘶。
“大帅说了,这帮高丽棒子这几天骂咱们骂得挺爽。今天,咱们就去教教他们,什么叫‘祸从口出’!”
“不要停!不要拿俘虏!给我把他们的肠子都踩出来!”
“杀!!!”
五千铁骑,瞬间如决堤的洪水,冲上了浮桥。
木板在马蹄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但没有一匹马减速。他们就像是一股黑色的旋风,呼啸着卷过了鸭绿江,冲上了南岸那片已经被血染红的土地。
此时,义州城外十里。
朝鲜前线的主帅,也算是个人物的朴将军(与上章守滩头的非同一人,是总指挥),正拼命地试图收拢那些被吓破胆的溃兵。
“不许跑!都给我站住!”
朴将军挥舞着还在滴血的战刀,连砍了几个带头逃跑的千户,才勉强稳住了阵脚。
“慌什么!那只是明军的前锋,他们的大部队还在江那边!我们还有两万人!还有预备队!”
他嘶吼着,试图用传统的战术来对抗这种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打法。
“结阵!都给老子结阵!”
“长枪兵在前!盾牌手在后!弓箭手……该死的弓箭手呢?不管了,都给我把枪头架起来!”
“只要挡住他们的第一波,他们就是没牙的老虎!”
不得不说,这套“结硬寨、打呆仗”的法子,用来对付大明传统的步兵或者重骑兵冲阵,确实是有用的。
在军官们的皮鞭和死亡威胁下,那一万多名惊魂未定的朝鲜兵,战战兢兢地在平原上排出了几个巨大的方阵。
长枪如林,盾牌如墙。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枪尖,朴将军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骑兵冲步兵方阵,那是找死。这是几百年来兵书上写的死理儿。
只要自己这乌龟壳够硬,就能把对面崩掉一嘴牙。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他对面的那位,从来不按兵书打仗。
或者说,蓝玉教出来的兵,兵书就是拿来擦屁股的。
地平线上,黑色的骑兵线出现了。
那种万马奔腾带来的压迫感,让刚刚稳住阵脚的朝鲜兵方阵里又是一阵骚动。
“别怕!把枪给我顶住了!谁要是敢退一步,我剁了他全家!”朴将军在阵中大声咆哮。
但让他意外的是,那支黑色的骑兵洪流在冲到距离方阵还有两百步的时候,并没有像那种没脑子的蛮子一样直不楞登地撞上来。
而是突然,分开了。
就像是一条大河遇到了礁石,水流自然而然地分向了两侧。
瞿能冲在最前面,嘴角挂着嘲讽的笑。
“想跟老子玩刺猬?做梦!”
他一声呼哨。
五千骑兵极其丝滑地分成了两股,划出两道巨大的弧线,从朝鲜方阵的两翼……掠了过去。
根本不接触。
连衣角都不让你碰到。
就在朝鲜兵们一脸懵逼,不知道这帮明军要干什么的时候。
“砰!砰!砰!”
又是那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爆响。
只不过这次不是长枪,而是骑兵手里那种短得多的骑铳。
那些掠过方阵侧翼的辽东骑兵,在马上熟练地单手举铳,对着密集的人群就是一轮齐射。
这根本不需要瞄准。
对于这种密集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方阵,闭着眼都能打中。
惨叫声瞬间在方阵的侧面响起。
外围的那些盾牌手,手里的木盾根本挡不住这种近距离的铅弹,连人带盾被轰碎了。
更有甚者,那些蒙古骑兵,一边怪叫着,一边在飞驰的马背上张弓搭箭。
他们的箭术那就是吃饭的手艺。
每一支箭都像长了眼睛一样,专找那些没盾牌防护的脖子和眼睛扎。
“嗖嗖嗖!”
“啊!我的眼睛!”
朝鲜方阵里瞬间乱了套。
他们原本是为了防正面的冲锋,所有的长枪和盾牌都是朝着前面的。现在侧面被人这么当靶子打,根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
“转!给我转过来!防侧面!”
朴将军急得嗓子都喊劈了。
但这笨重的万人大方阵,哪是说转就能转的?
前面的人想转身,后面的人还在往前挤,中间的人被夹在里面动弹不得。
一时间,整个方阵就像是一锅煮开了的粥,自相践踏,乱成一团。
瞿能看着那乱哄哄的人群,笑意更盛。
“火候差不多了。”
他对身边的副将说道,“这帮蠢货,把自己捆在一起让我们杀,还真是贴心。”
“传令!切!”
随着一声令下,那一千名蒙古骑兵突然再次变向。
他们并没有远离,而是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然后像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直接插进了那个方阵已经被打乱、露出空隙的肋部。
这一次,用的是刀。
蒙古弯刀那独特的弧度,最适合在马背上借力劈砍。这帮草原狼冲进人群里,简直就是虎入羊群。
他们也不恋战,就是仗着马快,在人群里左冲右突。
这一冲,彻底把那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大方阵给搅了个稀碎。
原本严整的队形被切割成了一个个孤立无援的小块。
那些拿着长枪的朝鲜兵,在这一刻发现自己手里的那根杆子成了累赘。太长了,转不过身,还没等把枪头调过来,就被冲过来的骑兵一刀削掉了脑袋。
“跑啊!”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
一旦那个坚守的信念被打破,恐惧就会像瘟疫一样,比骑兵跑得还快。
整个朝鲜大军,崩溃了。
一万多人扔掉了武器,扔掉了盔甲,甚至扔掉了鞋子,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
有的往山上跑,有的往林子里钻,甚至还有慌不择路的,居然转身往江里跳。
这时候,就是瞿能最喜欢的环节了。
“追!一个别放跑!”
辽东骑兵们散开了队形,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开始了一场轻松写意的狩猎。
这已经不是战斗了。
这是放牧。
只不过放的是人命。
那名朴将军也在逃。
他早就没了刚才的威风,头盔不知道丢哪去了,披头散发,骑着匹没鞍子的劣马,拼命抽打着马屁股,想往义州城里跑。
只要进了城,关上门,那就还有救。
但他想多了。
瞿能早就盯上这身穿绸缎袍子的大鱼了。
对于这种货色,瞿能甚至懒得用刀。
他催动胯下的黑风,几个起落就追到了朴将军的身后。
“驾!”
“黑风”似乎也能感受到主人的心意,猛地一个提速,庞大的马躯直接撞在了那匹劣马的屁股上。
“哗啦!”
那是马骨断裂的声音。
朴将军连人带马栽了个狗吃屎。
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一直穿着厚底军靴的大脚就踩在了他的胸口上,踩得他肋骨咔吧作响,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瞿能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刚才不是喊得挺凶吗?”
瞿能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脸颊,像是拍一条死狗,“怎么?这就跑不动了?”
朴将军哆嗦着,想求饶:“别杀我……我有钱……我是贵族……”
“贵族?”
瞿能嗤笑一声,一口浓痰啐在他脸上。
“老子杀的就是贵族。”
“绑了!这可是个好肉票,让周大人看着给估个价。”
说完,他再也没看一眼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将军,而是调转马头,看向那座不远处的义州城。
城门口,一群溃兵正挤在那里想要进去,却被守城的自己人关在了门外。
绝望的哭喊声响彻云霄。
“啧啧啧。”
瞿能摇了摇头,“自己人都坑,这帮高丽棒子没救了。”
他举起滴血的马刀。
“传我令,趁乱夺门!今晚,咱们在义州城里喝酒!”
“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