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心火交锋
陈芷兰盘坐于寒玉药池，额间冷汗涔涔。距离初次引导那缕幽冥火种已过去三日，她的身体在澹台明月精心调制的药汤滋养下恢复了大半，但心神损耗却非轻易可补。
今日，是第二次尝试。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她撤去封锁时不再那般仓促莽撞。一丝心神如灵蛇探穴，小心翼翼触及那蛰伏在丹田深处的黑色火线——那是她上次“驯服”的成果。
火线温顺地盘踞着，不再狂暴。然而当她试图引导它沿着更复杂的经脉运行时，异变陡生！
那看似温顺的火线骤然暴起！它仿佛有自身的意识，抗拒被引导向陌生的路径，反而反客为主，沿着陈芷兰探入的心神反噬而上，直冲识海！无数被火种力量吞噬、消化的怨魂残念，夹杂着幽冥老人遗留的恶毒意志，化作尖锐的嘶嚎与可怖的幻象，在她脑海中炸开！
“贱婢！安敢染指圣火本源！”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沉沦吧……与我等同在……”
陈芷兰闷哼一声，七窍之中竟渗出丝丝黑气！周身肌肤下，隐约可见黑色火苗乱窜，似乎要从内部将她焚毁！寒玉药池的冰寒之力被剧烈抵消，池水开始“咕嘟”冒泡，腾起诡异的黑色蒸汽！
护法的澹台明月脸色一变，素手连挥，数道凝练的月白色光华打入陈芷兰体内，加固阵法，压制暴走的火种。但此次反噬之猛烈，远超预期！
就在陈芷兰灵台摇曳，即将被魔念淹没之际，一只沉稳温暖的手掌按在了她的头顶。
磅礴浩瀚、至阳至刚的紫阳真气，如同九天烈日普照，瞬间驱散了侵袭识海的阴寒魔念！那些怨魂残影在这纯阳正气之下，如同冰雪消融，发出凄厉的哀嚎后消散。暴走的火种之力也被这股强大的外力强行镇压，重新变得“安静”下来，缩回丹田深处，只是那“安静”中，透着更加深沉的危险。
林惊澜不知何时已来到静室。他缓缓收回手掌，看着瘫软在池边、如同从水里捞出、脸色惨白如纸的陈芷兰，沉声道：“火种有灵，更承载万千怨念魔意。你试图掌控它，它亦在试图同化你。每一次引导，都是与无数亡魂执念的厮杀，更是与你自身心魔的较量。你上次的成功，让它意识到了你的威胁，故而此次反噬尤为激烈。”
陈芷兰喘息良久，才艰难开口，声音嘶哑：“王爷……是说，它……它在学习？在反抗？”
“可以如此理解。它并非死物，而是某种邪异能量的聚合体，自有其本能与‘意志’。”林惊澜目光深邃，“你须明白，你要掌控的，并非纯粹的力量，而是一个充满恶意的‘活物’。寻常的心法、意志恐难奏效。”
他看向澹台明月：“明月，你之前提及，西域古教有‘以念御魔’、‘降服心猿’之法？”
澹台明月点头：“确有此类法门，多用于镇压外魔、降服心障。但皆需辅以特定的观想、咒印，且对修习者心性要求极高，稍有不慎，反受其害。妾身只知皮毛，完整法门早已失传。”
林惊澜沉吟片刻，对陈芷兰道：“寻常正道法门，讲究中正平和，循序渐进，恐难克制这等至邪之物。或许……需以非常之道。”他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你既已踏上此路，便无回头可能。从明日起，暂停引导火种运行经脉。改为以心神‘观火’，尝试与那火种核心的‘恶意’沟通，理解其运行规律与情绪根源，而非一味压制或疏导。同时，明月会教你一些基础的宁神固魂、分辨虚实的法门。”
“沟通？理解？”陈芷兰愕然。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要掌控它，便需先‘懂得’它，哪怕那是你最厌恶的邪恶。这比单纯的意志对抗，更加凶险，但也可能是唯一的出路。”林惊澜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你可敢？”
陈芷兰想起方才那万魔噬心的恐怖，心有余悸。但想到自己别无选择，想到那微乎其微却真实存在的“掌控”可能，她眼中再次燃起倔强的火焰。
“罪妾……敢！”
西北陇原，灾星与将星
与此同时，慕容婉麾下大将，以沉稳干练着称的副将杨镇山，率领三万抽调的精锐，押运着第一批赈灾粮草，浩浩荡荡开进了赤地千里的陕甘之地。
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官道两旁，随处可见倒毙的饿殍，幸存者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聚在破败的村落或临时窝棚里，等待着不知是否存在的救济。田地龟裂，蝗虫过境的痕迹依旧明显。
杨镇山严格执行林惊澜“护粮安民、剿抚并用”的指令。大军所过之处，立刻设立粥棚，按册发放口粮，并宣布以工代赈，招募青壮修复官道、疏浚淤塞的渠堰，每日结算粮食或少量铜钱。
这一举措，立刻吸引了大量走投无路的流民。有口饭吃，有活路可盼，谁愿意提着脑袋造反？短短数日，杨镇山控制的几个县便聚集了数万流民，秩序初定。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地方上的胥吏、劣绅，以往靠着克扣赈粮、倒卖官仓中饱私囊，如今见朝廷动真格，派来大军护粮，断了他们的财路，自然心怀怨恨。一些原本在流民中有些威望、打着“替天行道”旗号的小股匪首，也不甘心生计被朝廷安排夺走，暗中串联。
更麻烦的是，流民中混入了一些身份不明、善于煽动的人。他们散布谣言，说朝廷粮草有限，早晚会断；说以工代赈是骗人去服苦役；甚至说摄政王派兵来，是要将所有流民驱赶到边境送死……
这一日，杨镇山正在临时帅帐中查看地图，筹划下一步的赈灾区域，亲兵来报：“将军，辕门外有一女子求见，自称是‘陇西灾民自救会’的管事，有要事禀报将军关于粮秣和奸细之事。”
女子？灾民自救会？杨镇山眉头一皱。他听说过这个“自救会”，是灾情初期，由几个读过书、有些见识的流民自发组织，帮着统计人数、维持秩序、采挖野菜，在流民中颇有声望。首领似乎是个姓方的年轻举人，怎么管事的是个女子？
“带她进来。”
不多时，一名女子走入帐中。她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荆钗布裙，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十分干净。面容清秀，肤色因长期奔波略显黝黑，但一双眸子却清澈明亮，透着与寻常村姑不同的沉静与智慧。她行了一礼，不卑不亢：“民女方清荷，见过杨将军。”
“方姑娘免礼。你说有关粮秣和奸细之事？”杨镇山直接问道。
方清荷点头，语速平稳清晰：“将军，民女与自救会同伴近日发现，有数股来历不明之人，在各处粥棚和工地上散播谣言，挑唆灾民闹事。他们手法隐蔽，往往趁夜活动，或混在领粮队伍中窃窃私语。我们暗中留意，记下了几个可疑之人的面貌和活动规律。此其一。”
“其二，”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将军发放的赈粮，虽解了燃眉之急，但据民女所知，本地几处官仓，按账册应有存粮远多于目前发放之数。且往年朝廷亦有拨付修河款项，却未见水利有何改善。民女怀疑，有硕鼠暗中盗卖仓储，甚至……与那些煽动谣言者，或有勾连。”
杨镇山眼神一厉！他奉命而来，首要任务是稳定，但若真有官员胆大包天至此，那便触及了底线！
“方姑娘，你所言可有凭证？那些可疑之人，现在何处？官仓亏空，你又从何得知？”
方清荷从容道：“可疑之人行踪，自救会中善于追踪的兄弟正在监视，稍后可绘图呈上。至于官仓……民女兄长方鸿渐，本是陇西府户房书办，去岁因不愿同流合污做假账，被寻衅革职，郁郁而终。他临终前，曾将一些账目抄本和见闻告知民女。”说着，她从怀中取出几页折叠整齐、字迹工整的纸张，双手奉上。
杨镇山接过，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沉。上面详细记录了某几个官仓近年入库、出库的异常数据，以及几笔修河款项的模糊去向，虽非直接铁证，但条理清晰，疑点重重。这女子心思缜密，胆识过人，更难得的是心怀正义。
“方姑娘，这些线索极为重要。你可愿协助本将军，查明此事？”杨镇山正色道，“你放心，本将军奉摄政王钧旨而来，无论涉及何人，定当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方清荷眼中亮起光彩，再次深深一礼：“若能揪出蠹虫，还受灾乡亲一个公道，清荷愿效犬马之劳！自救会中亦有热血正直的兄弟，可供将军驱使。”
西南边陲，檄文与暗涌
林惊澜的檄文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达川贵各宣慰司、土知府衙门。
反应各异。
靠近汉地、与朝廷贸易频繁、实力相对较弱的一些中小土司，如酉阳、石砫等，接到檄文后，见朝廷措辞虽严，却也给出了减免部分杂派、开放互市的实惠，更慑于北疆东海大胜之威，很快便上表谢恩，表示遵令，并开始象征性地裁减部分土兵，派出子侄作为“质子”启程赴京——多为不甚受宠的庶子。
但几家势力庞大、盘踞深山险要的大土司，如水西彝族安氏、播州杨氏、思州田氏，反应则暧昧得多。
播州宣慰司，杨氏家主杨应龙看着手中檄文，冷笑连连：“减免杂派？开放商路？遣子入京？林惊澜小儿，打得好算盘！想用这点甜头就让我杨氏自断臂膀？我播州兵精粮足，地势险要，当年朝廷大军都奈何不得，何况如今？”
其子杨朝栋却有些忧虑：“父亲，听闻那林惊澜用兵如神，麾下‘惊澜军’凶悍无比。北疆瓦剌、东海倭寇皆败于其手。我们虽险，但若朝廷当真倾力来攻，恐怕……”
“倾力来攻？”杨应龙嗤笑，“他林惊澜刚刚打完两场大仗，国库还能支撑他劳师远征我西南烟瘴之地？何况，西北不稳，辽东女真虎视眈眈，他敢把精锐都调来西南？这檄文不过是虚张声势，敲山震虎罢了！传令下去，土兵照常操练，各关隘严加防守。至于质子……哼，挑个旁支的伶俐小子送去应付一下便是。商路嘛，可以开，但税怎么收，得我们说了算！”
类似的心思，也在水西安氏、思州田氏等大土司心中盘算。他们一面虚与委蛇，回复朝廷檄文措辞恭顺，承诺会考虑朝廷要求；一面却暗中加强戒备，互相派遣使者联络，隐隐有联合自保、共抗朝廷威压之势。
苏婉清掌控的漕帮网络和听风阁西南分舵，很快将这些大土司的阳奉阴违、暗中串联的情报收集起来，通过特殊渠道，火速送往京城。
辽东塞外，冰原上的裂痕
韩铁戟的靖海营战船，如同幽灵般游弋在渤海北部近岸。几支试图与朝鲜或山东私通贸易的女真小船队被毫不留情地截获、焚毁。陆地上，辽镇总兵严格执行封锁令，边市彻底关闭，以往用来换取粮食、铁器、盐茶的毛皮、人参、东珠堆积在女真各部落的仓库里，迅速贬值。
经济封锁的绞索开始收紧。
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的大帐内，气氛凝重。各部落头人齐聚，不少人面带忧色。
“大汗！明廷断绝贸易，盐铁不入，部落里存的盐快吃完了，铁器破损也无处修补！再这样下去，不用明军来打，我们自己就先垮了！”一个哈达部的头人抱怨道。
“是啊，海路也被汉人的快船盯死了！以往还能从海上换点东西，现在根本出不去！”另一个窝集部的头人附和。
努尔哈赤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心中却远不如表面平静。林惊澜这一手“困”字诀，确实打在了他的七寸上。女真各部生产落后，严重依赖与明朝的贸易获取必需品。长期封锁，内部必然生变。
但他不能露怯。
“慌什么！”努尔哈赤沉声道，“明廷这是怕了我们！他们不敢来打，只能用这种下作手段！盐铁匮乏是暂时的，我们可以加快整合内部，统一调度。叶赫部、乌拉部那边，联系得怎么样了？只要我们几大部联合起来，共享资源，就能挺过去！明廷难道能永远封锁下去？他们内部问题一大堆，西北乱了，西南土司也不安分，迟早要顾此失彼！”
他目光扫过帐中众人，尤其在一些向来与他不甚和睦的小部落头人脸上停留片刻，语气转厉：“谁若是在这个时候动摇，私通明廷，或者暗中搞小动作，休怪本汗刀下无情！女真的未来，在于团结！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打破明廷的封锁，夺取我们应得的土地和财富！”
一番话，暂时压下了表面的骚动。但努尔哈赤清楚，裂痕已经产生。那些实力较弱、更依赖贸易的小部落，以及本就与他有隙的叶赫等部，在生存压力下，是否会真的听从他的“团结”号召？林惊澜派出的秘密使者，此刻又正在哪些部落中活动？
冰封的辽东大地之下，暗流汹涌，只待一个契机，便会彻底爆发。
摄政王府，风云汇聚
各地的情报如同雪片般飞入书房。
林惊澜仔细翻阅着：陈芷兰的凶险进展，杨镇山在西北的初步稳定与发现的贪腐线索，西南大土司的阳奉阴违与串联迹象，辽东女真内部初现的裂痕与努尔哈赤的强势弹压……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移动，最终停留在西北与西南之间。
“西北民变，根源在吏治腐败，天灾只是导火索。杨镇山发现贪腐线索，方清荷此女可用。传令杨镇山，授予其临机专断之权，对涉事官员，可先斩后奏！务必在流民彻底安定前，揪出并严惩一批蠹虫，以平民愤，以正视听！同时，擢升方清荷协助处理赈灾文书、联络流民代表，观察其才，可堪大用则报于本王。”
“西南土司，冥顽者，需施以雷霆震慑，方知朝廷决心。命慕容婉，待西北局势稍稳，即分兵一万精锐，秘密向川贵边境移动，做出随时可入黔进川的姿态。命苏婉清，动用商业手段，暂停与播州、水西等大土司控制区域的非必要交易，尤其是盐、茶、铁器等敏感物资。再让听风阁，将我们已掌握他们暗中串联的证据，巧妙‘泄露’一些给那些态度摇摆的中小土司。”
“辽东方面，继续加强封锁，同时加大策反力度。重点放在与努尔哈赤有旧怨的叶赫部，以及那些受封锁影响最大的边缘小部落。许以重利，承诺若其归顺，可开放边市，给予部族自治之权。”
一条条后续指令发出，如同精密的齿轮，继续推动着庞大的帝国战车，向着既定的目标碾去。而静室中，陈芷兰正按照新的方法，以心神“观照”着那团深藏丹田的黑色火焰，尝试去“理解”那足以焚尽一切的邪恶与冰冷……
三方烽烟，已悄然点燃。而这乱世棋局上，新的棋子——如西北的方清荷，也正缓缓步入棋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