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三天里,林闻轩过得心神不宁。他动用了自己在江安经营的一些关系,暗中打探周文渊的消息,回报与柳如丝所言大致相同:周文渊因性情耿介,屡次顶撞上官,被寻由头罚了俸禄,调去看管荒废的库房,境遇窘迫,但暂无性命之忧。这让他稍感安心,却又更加无力。他如今虽有权力,却根本无法明目张胆地去帮助一个“政治不正确”的故友,那只会害了对方。
同时,他也仔细研究了那枚黑色令牌,“墨韵斋”是城中一家不起眼的文房四宝店,他派人悄悄查过,店主确是个沉默寡言的跛足老人,背景看似清白。这更显得柳如丝和墨先生的神秘莫测。
第三天傍晚,一名陌生的青衣小厮来到林府,递上一张没有任何字迹的素白请柬,只附了一枚小小的、雕刻着梅枝的玉扣。“戌时末,漕运码头,红梅画舫。”小厮低语一句,便匆匆离去。
林闻轩知道,画舫密会来了。他换上不起眼的深色常服,将那颗梅枝玉扣系在腰间,趁着夜色,只身前往漕运码头。
码头上船只林立,灯火通明。在众多或华丽或朴素的船只中,那艘名为“红梅”的画舫并不显眼,它通体暗红,只有舫首悬挂着两盏没有任何标记的白灯笼。林闻轩接近时,一名看似船夫的黑衣壮汉无声地出现,目光锐利地扫过他腰间的玉扣,微微颔首,示意他登船。
踏上跳板,进入画舫内部,景象豁然开朗。外面看似朴素,内里却极尽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四壁悬挂着名家书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昂贵的香料气味。与暖香阁的旖旎浮华不同,这里的气氛更显凝重和隐秘。
舫内已有数人。主位上坐着的,自然是梅知节,他今日未着官服,一身藏青道袍,显得闲适而深沉。他身旁坐着梅夫人,依旧是那般端庄中透着精明。下首坐着万三千,以及另外三位气度不凡、官威隐隐的中年男子——林闻轩认得,他们便是梅公座下最为核心的“江南五大弟子”中的三位:掌管刑名的按察副使、负责盐政的盐法道,以及一位手握重兵的都指挥佥事。加上林闻轩自己,梅派在江南最核心的势力,几乎齐聚于此。
令人意外的是,柳如丝也在座,她坐在稍远些的角落,轻抚琴弦,弹奏着一曲若有若无的《梅花三弄》,仿佛只是一个助兴的乐伎,但林闻轩知道,她能在此处,本身就已说明了其地位。
见林闻轩到来,梅知节微微颔首,示意他在空着的一个位置坐下。没有过多的寒暄,梅公直接切入正题。
“今日召集诸位,是有一桩要紧事。”梅知节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朝廷有意整顿漕运,欲设‘漕运总督’一职,总揽漕粮征收、转运诸事。此职位高权重,关乎我江南命脉,绝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众人神色一凛。漕运是大动脉,谁掌握了漕运,谁就捏住了朝廷和江南的咽喉。
“恩师的意思是?”按察副使沉声问道。
“我们需推举自己人上去。”梅知节目光扫过众人,“人选,便在尔等之中,或尔等举荐可信之人。但此事操作,需大量银钱打点京城关节。”
盐法道立刻接口:“漕运大利,若能掌控,日后收益不可限量。前期投入,理所应当。只是这数目……”
万三千作为金主代表,适时地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清单,上面罗列了需要打点的各部院、阁老、太监乃至宫中的关键人物,以及预估的价码。数字庞大得令林闻轩暗自咋舌。
“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梅知节补充道,“此番争夺,对手亦非弱者。忠顺亲王那边,还有朝中几位清流大佬,恐怕也会推出人选。我们需要更多的‘筹码’,确保万无一失。”
一直沉默的梅夫人此时缓缓开口,声音柔和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京城几位阁老夫人、郡主那里,妾身可代为走动。只是如今时兴的海外珠宝、北地皮货,所费不赀。”
这便是要追加“内宅夫人”路线的预算。
众人开始低声商议,如何分摊这笔巨款,如何运作,如何规避风险。林闻轩作为新晋核心,也被要求承担一部分份额。他听着那一个个天文数字,看着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高官显贵,此刻如同商贾般斤斤计较着权力的价码,心中充满了荒谬感。
然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在整个商议过程中,柳如丝的琴声始终未停。而当某些关键名字、数字被提及,或者当某些隐秘的交易渠道被确认时,她的琴音会发生极其微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或是一个轻微的颤音,或是一个节奏的转换。
林闻轩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联想——柳如丝的琴,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助兴或掩饰。她的琴声,会不会本身就是一种记录?一种传递给某个不在场,却又无处不在的“听众”的密码?那个听众,会是墨先生吗?《红册》上的记录,难道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实时更新的?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场密会的一切,包括他刚才承诺承担的份额,岂不是早已被记录在案?
商议接近尾声,大体方案和分摊份额都已确定。梅知节满意地点点头,正要总结,画舫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以及兵刃交击之声!
“有刺客!”
“保护大人!”
舱内众人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