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陈雪茹遇麻烦,浩哥出手
深秋的北京,寒意渐浓。前门大街两侧的商铺早早挂起了厚厚的棉布门帘,行人匆匆,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干冷的空气里。
钟浩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布兜,里面装着几块刚从小酒馆换来的豆腐,正打算去“雪茹绸缎庄”看看。自打上次卖了那批真丝,又与陈雪茹一同经历了范金有刁难那档子事后,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默契。他偶尔得了什么稀罕吃食,或者只是路过,都会进去坐坐,聊上几句。陈雪茹那爽利又带着几分妩媚的性子,像冬日里的一杯暖茶,让他在这冰冷的四合院和枯燥的采购工作之外,感受到一丝别样的温暖与鲜活。
然而,还没到绸缎庄门口,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氛。
绸缎庄那熟悉的门脸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有顾客进出,反而是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人,对着里面指指点点。店门虽然开着,但里面似乎没有亮灯,显得有些昏暗。
钟浩心下一沉,加快了蹬车的速度。到了近前,支好自行车,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只见店里,陈雪茹正站在柜台后,俏脸含霜,柳眉倒竖,正对着一个穿着蓝色干部服、头戴解放帽的中年男人据理力争。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街道办的那个范金有!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柜台和货架上,原本琳琅满目的各色绸缎布料,此刻显得有些凌乱,甚至有些货架空了一大片。地上还放着几个打开的木板箱,里面似乎是一些颜色沉闷、质地粗糙的棉布。
“……范干部,您这话我就不明白了!”陈雪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却依旧保持着克制,“我这店,积极响应国家号召,早就完成了公私合营,账目清晰,依法纳税,从不短斤少两、以次充好!您这突然说要‘调整经营方向’,‘丰富工农兵商品’,就把我这些好不容易从南方进来的细软绸缎都收走,换上这些……这些粗布?这还让我怎么做生意?怎么服务顾客?”
范金有扶了扶眼镜,脸上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居高临下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道:“陈雪茹同志,你不要激动嘛。这不是跟你商量吗?现在国家提倡勤俭节约,艰苦奋斗。你这些绸缎绫罗,是,好看,是精致,但那都是过去资产阶级小姐太太们喜欢的东西!现在是我们劳动人民当家作主的新时代了!我们的商店,首先要满足工农兵群众的需要!你看看这些棉布,结实,耐用,价格便宜,这才是广大群众最需要的!”
他指着地上那些箱子里的粗布,语气带着一种虚伪的诚恳:“街道办这也是为了你好,帮你转变经营思路,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嘛!这些绸缎,街道先统一调剂到更需要的地方去,你放心,会按政策给你折算的。”
“折算?”陈雪茹气极反笑,“范干部,您说的轻巧!这些绸缎的进价、运费、损耗,还有它们原本能带来的利润,您这按政策折算,能折算出多少?我这店还要不要开下去了?您这分明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
“哎,陈雪茹同志,你这话就严重了,有抵触情绪啊!”范金有脸色一板,语气严肃起来,“我们要批判这种唯利是图的资本主义经营思想!一切要服从国家大局,服从人民需要!你这思想觉悟,还有待提高啊!”
他身后的两个工作人员也附和着点头,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周围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有的同情陈雪茹,觉得范金有太过分;也有的觉得范金有说得对,现在就不该卖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钟浩站在人群里,冷眼看着这一幕。他瞬间就明白了范金有的歹毒心思。这分明就是假公济私,借着“调整经营”的名头,行打压报复之实!上次他帮陈雪茹化解了范金有借公私合营刁难的危机,肯定让这小人怀恨在心,一直憋着坏呢。这次更是变本加厉,直接要把陈雪茹的根基都给刨了!没了那些高端绸缎吸引顾客,单靠这些利润微薄的粗布,这绸缎庄迟早关门大吉。
好个阴险的范金有!玩不过商业手段,就开始滥用手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权力了。
钟浩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他整了整衣领,脸上换上一副平静淡然的表情,拨开人群,走进了店里。
“雪茹姐,范干部,这是怎么了?店里这么热闹?”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陈雪茹看到钟浩进来,原本强撑着的镇定和坚强仿佛瞬间找到了依靠,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委屈和愤怒交织在脸上,嘴唇动了动,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范金有看到钟浩,眼神里闪过一丝忌惮和更加浓郁的厌恶。他可是记得上次这小子是怎么轻描淡写地就把自己给顶回来的,还似乎和区里的李主任有点关系。
“哟,是钟浩同志啊。”范金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怎么来了?我们街道办正在和陈雪茹同志商量工作上的事情,你就别掺和了。”
钟浩没理他这茬,先是走到陈雪茹身边,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才转向范金有,故作惊讶地说道:“商量工作?我看雪茹姐挺激动的啊。范干部,我这刚路过,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要把这些好看的绸缎都拉走,换成那些粗布?”
他指了指那些精美的绸缎和地上的箱子,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范干部,您这想法……是不是有点欠考虑了?”
范金有眉头一皱:“钟浩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街道办的决定,是从大局出发,是为了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需要!你一个轧钢厂的采购员,不懂就不要乱插嘴!”
“我不懂经营,但我懂道理啊。”钟浩不慌不忙,脸上甚至还带着点笑意,“范干部,您说这些绸缎是资产阶级的,群众不需要。那我倒想问问了,咱们北京城里,那么多剧院、文工团,他们演出用的服装、道具,需不需要绸缎?那么多宾馆、招待所,尤其是接待外宾的地方,房间的布置、窗帘床幔,需不需要绸缎?还有,马上年底了,各单位搞联欢、评先进,发点奖励,是不是也需要些好看又实用的料子?这些,难道都不是为人民服务?”
他这一连串的问句,条理清晰,结合实际,顿时把范金有那套空洞的口号给噎了回去。
范金有张了张嘴,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话反驳,只能强词夺理:“那……那毕竟是少数!我们不能只顾少数人的需要,忽略了广大工农兵!”
“广大工农兵同志就不要美观,不要体面了吗?”钟浩立刻接话,声音提高了一些,让外面看热闹的人也都能听到,“工人阶级是国家的主人翁,生活条件改善了,逢年过节,扯上几尺好布,给老婆孩子做件新衣裳,高高兴兴地过个年,这不也是正当的需求吗?怎么到了您范干部嘴里,追求点美好生活就成了资产阶级思想了?难道咱们劳动人民就只配穿粗布烂衫?”
这话可是说到了外面不少围观群众的心坎里。是啊,谁不想穿点好的?尤其是年底了,谁家不想添件新衣服?
“说得对啊!” “就是!范干部这话有点过份了!” “人家陈经理进的布又好看又实在,怎么就不符合群众需要了?” 人群里传来几声附和。
范金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指着钟浩:“钟浩!你少在这里煽动群众!你这是干扰我们街道办正常工作!”
“范干部,您别给我扣帽子。”钟浩摆摆手,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再说了,雪茹绸缎庄是公私合营企业,它的经营状况,也关系到国家的税收和股息。您这样不顾实际情况,强行调走紧俏商品,换上滞销品,导致店铺亏损,最终受损的是谁?是国家集体!这个责任,您负得起吗?”
他这话,直接点中了范金有的死穴。欺压个体户他敢,但要是扣上“损害国家集体利益”的帽子,他可担待不起。
“你……你胡说!我怎么就损害国家利益了?我这是优化资源配置!”范金有有些气急败坏。
“优化资源?”钟浩冷笑一声,走到那些粗布箱子前,随手拿起一块布料,搓了搓,“范干部,您说的优化,就是把这些质地粗糙、染色不均、一看就是积压货的次品布,强行塞给合营商店,然后把人家店里畅销的好布调走?您这优化的,是哪个厂的库存?还是优化了哪个关系户的腰包?”
他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极其刁钻!暗示范金有以权谋私,处理滞销布匹,甚至可能涉及利益输送。
范金有吓得脸都白了,冷汗瞬间就下来了:“钟浩!你血口喷人!你……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钟浩放下布料,拍了拍手,“我当然没证据,我就是随便一猜。不过范干部,您要是心里没鬼,何必这么激动呢?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街道的领导也不是瞎子。您今天这做法,合不合理,有没有私心,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他不再看范金有,转而面向陈雪茹,语气温和却坚定:“雪茹姐,既然是街道办的‘指导’,咱们当然要配合。不过,配合不等于无条件服从。我建议,您把今天的情况,范干部的要求,这些布料的品质和来源,都详细写个说明,一式两份,一份交给范干部带回去备案,一份您自己留着。然后,再写一份申请,直接递交到区工商联和市商业局,就说本店经营遇到困难,请求上级领导派人下来实地调研,指导我们该如何既满足工农兵需求,又能维持企业正常经营,保证国家资产不流失。我想,上级领导一定会给出更全面、更合理的指示的。”
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直接把矛盾上交,让更高层的领导来评判。范金有一个小小的街道干部,敢在区里、市里领导面前耍这种小花招?
陈雪茹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钟浩的意思。她感激地看了钟浩一眼,立刻点头道:“对!钟浩同志说得对!范干部,您的要求我听到了,但我店小利微,实在承担不起这样的调整带来的亏损。我这就按钟浩同志说的,写情况说明和申请,麻烦您也签个字做个见证,然后我马上就去区里汇报!”
范金有彻底傻眼了。他本来只是想借着职权刁难一下陈雪茹,出出恶气,顺便 maybe 捞点小好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钟浩,几句话就把他逼到了墙角!这要是真捅到区里市里,他这顶小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你……你们……”范金有指着钟浩和陈雪茹,手指都在发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好!你们厉害!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他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句,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对着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灰溜溜地挤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地上那几箱粗布都没顾上搬走。
看着范金有狼狈逃窜的背影,店里店外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和议论。
“呸!什么玩意儿!” “就会欺软怕硬!” “还是钟采购有办法!” “陈经理,好样的!”
陈雪茹看着范金有消失的方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她转过身,看向钟浩,美眸之中波光流转,充满了感激、钦佩,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钟浩……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她声音微微有些哽咽,“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钟浩笑了笑,摆摆手:“举手之劳。对付这种人,就不能软,得抓住他的七寸。他滥用职权,咱们就按规矩办事,往上找能管他的人。”
这时,店里的伙计和看热闹的群众也渐渐散去了。店里只剩下钟浩和陈雪茹两人。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驱散了之前的阴霾,将那些华丽的绸缎映照得更加流光溢彩。
陈雪茹走到柜台边,拿起茶杯想喝口水,却发现手因为刚才的激动还有些微微发抖。她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气,看着钟浩,眼神变得格外认真:“钟浩,你……你每次都能在我最难的时候出现,帮我化解危机。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钟浩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睛,心里也微微一动。他走近几步,低声道:“雪茹姐,跟我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咱们是朋友,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朋友……”陈雪茹轻声重复了一句,抬眼看着他,忽然嫣然一笑,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明媚照人,“对,是朋友。不过,你这个朋友,可是我陈雪茹这辈子遇到的最厉害、最靠谱的朋友了!”
她顿了顿,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眼看快到饭点了,你要是不急着回去……我知道附近新开了家涮肉馆子,味道听说不错。我……我请你吃饭,就当是感谢你今天拔刀相助了,怎么样?可不许拒绝!”
美人相邀,眼神期盼,再加上刚刚经历了共“抗”强敌,钟浩怎么会拒绝?
他笑着点头:“好啊。正好我也馋涮肉了。不过,哪能让你请,这顿我请。”
“不行!”陈雪茹难得地流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嗔,“说好了我谢你,就必须我请!不然我可生气了!”
看着她俏皮又坚持的模样,钟浩心里一暖,从善如流地笑道:“成,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今天就让雪茹姐破费了。”
两人相视而笑,之前因为范金有带来的紧张和愤怒一扫而空,一种微妙而温馨的气氛在空气中悄然弥漫开来。
阳光正好,洒在满店的绫罗绸缎上,也洒在这一对刚刚并肩作战后的年轻男女身上,温暖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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